恭王直到了此刻才覺得他的王妃鎮靜的太過異常,尋常人聽見這樣的消息,總也得害怕上一陣,就算不害怕惶恐,也總該擔心,可她這兩樣都沒有不說,連一句多余的話也不問,這就顯得有些可怖了,雖然如今他心里心亂如麻,卻還是知道正常人不該是這個反應,不由多嘴問一句:“你怎么也不多問我一聲......”
楊氏正替他把剩下的藥歸攏進箱子里,聞言回頭看著他,半響才溫溫柔柔的笑了笑:“王爺現在已經夠難受了,我再問也改變不了什么。何況王爺本可以不上這個當,也是為了我跟孩子們......只是杜閣老跟盧太子妃未免也太狠了一些......”
恭王的臉徹底黑下來,他少有情緒外露的時候,可越是臨近京城,過往的那些委屈恥辱就越發的往他腦子里鉆,叫他沒辦法冷靜。
這一路走下來,他到如今腦子里竟什么也想不起來,混亂得好似一團漿糊,連今天跟建章帝的沖突、盧皇后的決裂,都好似只是一場夢一般,半點也不真實。
可是外頭齊刷刷立著的錦衣衛又提醒他這一切都是真的,他眉眼都陰沉下來,額頭上的傷口隱隱作痛:“是啊,說起來,老師真是送了我最后一程。”
這話一語雙關,恭王妃終于不再笑了,抬眼看著恭王:“我等您回來。”
恭王沉默一回,朝她搖頭:“父皇原先只打算叫我呆在封地再也不回來,沒打算叫我在天下人面前這樣難堪。此番我這封信一遞上去,就如同催命符一般......”
恭王妃的臉色一點一點冷下來,片刻后又重新展顏,替他理了理衣領:“父子哪有隔夜仇?父皇只是嘴上氣一氣,等這趟您回來了,也就好了。”
她見恭王面色衰敗,不由伸手替他抹平了額頭,輕聲細語的勸他:“杜閣老不肯幫您,我們還有旁人......王爺千萬莫灰心喪氣......”
恭王這回總算清醒過來了,她一把拉住了恭王妃的手,緊盯著她蹙眉瞧了半響,半響才吐出一句:“別胡來!”
建章帝的耐心已經到了極點,他向來最看重兄弟和睦,偏偏太子跟他卻鬧的不可開交兵戎相見,還差點兒就殺了周唯昭,他是氣急了,否則不會徹底斷了他的念想一個掛著不小忤逆名聲的藩王,若是沒有意外,就算周家的子孫都死絕了,也沒他登位的份光是師出有名、民心所向這八個字就能把他釘死了,哪里還有他出頭的份。
事情到了這個地步,若是為妻兒好的,就是老老實實去守三個月皇陵,縮著尾巴降了等回封地去,或者還能留一條命,否則......
恭王妃垂了頭,手自恭王手里滑出來望了他一眼:“王爺,咱們若是不動,還怎么活著?”
外頭吳峰已經敲門來催了:“王爺,太孫殿下問您收拾好了沒有,城門快關了......”
恭王于是少見的橫眉冷目的捏了捏楊氏的手,直把她的手捏的生疼也顧不上,疾言厲色的告誡她:“你什么也不懂,千萬不要胡來!否則一旦走錯一步路,就萬劫不復了!”
他皺了皺眉,怕恭王妃不聽話胡來,又道:“有什么事,安全回了封地再說,你現在要是鬧......恐怕真的就回不了封地了。”
他整了整衣裳,見恭王妃點了頭,又逼著她立了誓,這才放心出門,出了門見令長史亦步亦趨的跟著,想了想就吩咐他:“你不必跟著我去了,留在王府幫著王妃拿些主意......”
他跟爹娘都鬧翻了,可是媳婦兒兒子卻不能帶走,中秋節跟建章帝的萬壽還是要操持送禮,現在這個時候,只要行差踏錯一步,就真的沒回頭路走了。
令長史停住了應是,見周圍人都離得遠,錦衣衛還在院門口候著,就壓低了聲音問他:“杜閣老那里......”
杜閣老那里,恭王立住了腳看著令長史,想說什么又忍住了,長長的出了口氣:“且先別想那些,總有人要收拾他。”
令長史聽他這么說,就知道兩人想到了一處去杜閣老興沖沖的,前腳舊主才倒下,后腳就去尋了高臺盤要攀,可他一把年紀了,也在官場上混了這么許久,怎么就不明白,一個人若是被打上了烙印,可不是那么輕易就能消除的。
別說那些政敵買不買他這個靠山已經倒了的閣老的賬,就是盧太子妃,用完了他這一遭,莫不成還真的會重用他?朝秦暮楚的人,誰敢大用?
二人說完,俱都往門口看了一眼,這位太孫殿下,看著就不是個糊涂不曉事的,杜閣老以為踩著舊主能上位,也不想想太孫會不會為了他這么個人得罪宋家跟崔家。
就這看一眼的功夫,外頭已經有來人催了一回,這回來的卻是千戶宏發,這也是個能干的人精,雖然如今恭王落了難,他照舊客客氣氣的伏地拜謁哪怕是落魄郡王,那也是宗室不是?
令長史倒有些詫異,再沒想到錦衣衛竟然還有這樣實誠的人,陪著恭王出了門,看著他上了馬車,才立住了腳幽幽嘆一聲。
一步錯步步錯,沒想到大好前景轉瞬成空,進京的時候還以為能一舉把東宮連鍋端自己坐莊,可現在,說什么坐莊不坐莊的,輸的連褲子也沒了。
他進了屋,正準備回恭王書房里替他理一理還有什么剩余的不能留的東西,就聽說恭王妃有請,去了才知道,恭王妃是問他宋家嫁女那日送禮的事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