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年8月。
用來形容世間最美的詩句,那句“青山依舊在,幾度夕陽紅”,是最恰當不過的了。
三年后的長南市,細水長流,依然是一座美麗靜謐的溫柔鄉,美麗到能牽絆著每一個住在這里的人。
在向家的一棟別墅里,向言坐在電視機前,聽著新聞重播。
“近年來,盛星地產在地產介發展迅猛,分布在我國各處一線城市,現在就聽記者采訪一下創始人冼總...”
記者:“聽說盛星地產當年在長南面臨倒閉的危機,冼總整頓了幾年的功夫又轉到一線城市發展,如今盛星地產在一線發展中占據地產界中心,為何聽說冼總有意將總公司設離一線城市的打算呢?”
向言看著新聞鏡頭移向冼修遠,心中感嘆:“呵呵,大家都老了,白頭發也要蹭蹭地長了!”
他們是老同學,已經是多年沒有見了。
冼修遠面對記者的提問,說道:“盛星地產只是我年輕時的一個夢想,那時一味只知拼搏,等到人老了,上了年紀,才想起來‘思鄉’。”
記者:“這么說冼總是想回到故鄉,更想把盛星地產擴大到小市縣里可是如果冼總避開了在一線城市的發展,有沒有考慮到會拉低整個盛星的發展狀態?甚至再重蹈覆轍?”
冼修遠面對記者的提問搖搖頭說道:“落葉亦知歸根,若為了區區的盈利將出生地所忘,反認繁華都市做他鄉,這種背井離鄉,對于我們已有子女的人來說是痛苦的一件事。至于公司危機,我堅信運作得當,無關當地經濟的繁榮程度。”
記者:“如果我沒記錯的話,冼總的故鄉是長南,在此,你想對長南地區的觀眾說些什么呢”
冼修遠:“盛星地產,是我一輩子的心血,面對大城市的喧囂,我更想把它扎根到我的故鄉。用艾青的話就是‘我對這片土地愛得深沉!’這樣,才不毀我當初創立盛星地產的初衷。對于我乃至長南市的人民來說,才是有意義的!”
向言正在看著,忽然他的妻子走了過來,關掉了電視機,一屁股靠向言旁邊坐下,對她老公埋怨道:“這些事情你都已經知道了,還看看看,等到盛星一來,壓倒了那些小地產公司,人家又看不上我們的合作,就等于截胡了我們的生意,你還看看看!”
向言不緊不慢倒了杯茶說:“以咱們向氏集團在長南市的地位,不說建筑界第一,那也好歹能夠擠上第二,再說故人才剛見面,怎么好意思步步緊逼呢?”
向母一介婦人不懂太多,瞧著向言還是一副怡然自得,悠哉且樂的樣子,也就不再問,也省得瞎操心,倒不如操心兒子去。
向母上了樓,推開兒子的房門,看見里面各種撕頁坨紙像長了腿跑得滿地都有,一地的彩鉛筆又是混著零食一大堆,并摻著失了雙的襪子,空氣中彌漫著一股令人嫌棄的味道。
“冬漾,冬漾,向冬漾,出來!”
向母叫了半天,對這一如既往亂七八糟的屋子一視無語,使勁掀開被子,兒子并未卷在被窩里。
“啪”
一本子隨著被子抖起的力道,反面一趴,掉落在地上。
“不知道這是什么樣的書本子,也值得枕到床上寶貝著...”向母心想著準備拾起來看。
“媽...”
向母聽到兒子進來叫喚著自已,也就懶得彎腰下撿,隨后直起身子嫌棄地指說道:“你看看你這個屋子,都讀了一半大學的人了,還不知道自理,還指望著我像小時候一樣給你當保姆呢!”
向冬漾此時剛剛從紅坊畫廊里回來,看到母親正在為自己收拾,他連忙一臉乖樣將母親請了出去:“媽,我自己來就可以了,不勞您操心啦!”
向母見被推出了房門,絮絮叨叨:“真的是兒大不由娘了!”
向冬漾是家里的貴公子,加上家里條件不差,比他在國外的姐姐向浠焰還要嬌氣上十分,因此生活過得十分優越。
即將開學之際,他就要讀大三了,意味著再有一半的學校生涯,就要跨入社會,可他的性格還是這么毛躁隨性,真該缺少點什么該來的鍛煉!
向冬漾拾起地上掉落的畫本,仍然放回到枕頭底下。
眼前的這一片混亂,已是昨晚的災難現場,向冬漾將房間的紙屑落筆清理了一下。
之所以這些這樣亂,是因為他學畫畫以來,一覺得自己畫得不如意之時,就隨性撕紙扔筆發泄,待冷靜下來的時候,又一點一點地去拾搗整潔。
直到今日,臨近開學只有一個星期的時間,向冬漾心里想道:“按時間來算,就是今年,不知道她是否會出現在長南大學。”
秋季的陽光依然那樣溫柔,傾落在向冬漾的書桌旁,隔著窗戶將書桌上的書本照得溫暖起來。
向冬漾坐在畫板面前,三年來,他反復地畫著同一幅畫,想畫的人在他腦海里縮放,可他怎么也畫不好這個人物畫面。
他腦海的畫里,地點是長南市一高中學校,圖書館門前的一棵樹下。
那是棵樹是一棵幾乎要與圖書樓并肩的木棉樹。
木棉樹下的那條長椅,伴著青春時光,盼著風的微笑,齒月年輪。
長椅上,待著一位女學生,她捧著一卷書籍安靜地閱讀,身邊經過的聲音,偶爾嘈鬧,可她從不清閑。
這是經常出現在向冬漾夢里的情景,但絕對不是他的想象。
那是他見過最美的一幅畫面,若那時正值木棉花落的時節,花面下的美人,又該被映襯得怎樣?定是美得不可方物。
他自己親手畫上去的女子,是他高三那年偶見的一位高一新生。
剛見她時,是在組織新生才藝表演會上,她話不多,給大家表演的節目是朗誦詩歌。
一首舒婷的《致橡樹》,清靈婉轉,像黃鶯出谷如醉如音,就是這樣的詩聲吸引了向冬漾。
“我如果愛你——
絕不像攀援的凌霄花,借你的高枝炫耀自己;
我如果愛你——
絕不學癡情的鳥兒,為綠蔭重復單調的歌曲;
也不止象泉源,常年送來清涼的慰藉;...
我必須是你近旁的一株木棉,作為樹的形象和你站在一起。
根,緊握在地下,葉,相觸在云里。...”
自從見過一次,后來的幾天里,向冬漾時常會在學校圖書館的木棉樹下,看到她一個人靜謐地閱讀,或者是拿著素描本在畫畫。
遠見時,她留著搭肩的長發,身材細挑,小個頭不算很高。
向冬漾無意間第一次路過她身邊,她的眉眼像是春柳飄成的小刀裁出一般,青澀嫩新,自有黛墨的顏色;一雙靜謐幽怨的眼睛如同是山谷清泉流淌過,洗出了靜澈。
她的容貌,在向冬漾眼里是見過最美的女子。他從來想象不出金庸筆下不食人間煙火的小龍女,究竟要長成什么模樣才算,但也至少要像她那樣。
讓人望時心生敬畏,又漸起憐惜。
如果要說她身上的不如意,那就是她偏于罕言寡語,臉面上總是一副不可近人的冰冷模樣。
所以可惜了她那雙彎彎的大眼睛眼睛,本該是一雙笑眼盈盈,生滿靈氣。遺憾的是竟未曾見她笑過,又如,悲中藏喜,喜中露悲。
開學后的第八天,向冬漾再看見她時,她手里只捧著一本曹公的《紅樓夢》靜靜地閱讀。
向冬漾如果知道這是最后一次看見她,那么他絕對會主動上前去打招呼。
第九天,向冬漾一如既往假裝路過那里。
遠去看時,不見人,卻撿到了她平日里所用的素描本,上面署名是“姜曉棉”,里面畫的俊俏男子,亦不知道那是誰。
向冬漾心里只當做是歡喜,終于有個可以搭訕認識的好理由,準備將拾到的畫本還給她時,卻打聽到,她轉學了,沒有人知道她去了哪里。
瞬間一下子的失落不言而喻,向冬漾像是從喜悅的高空中跌入深深落寞的河流。本該有著輕澀愛情的年齡,他卻拒絕隨波逐流,一味沉沒在失去佳音的大海里。
“失望”兩個字是怎么寫的?
向冬漾寫滿了他整個高三到大二的課本。
自那以后,向冬漾開始學習畫畫,不為別的,只為能畫出長椅上最美的畫面。
他繼續揮動著畫筆。也許是時間隔得太久,也或許是自已畫技不精湛,即使早練習了滿本的素描紙,也沒有畫得那么稱心如意。
今天,向冬漾勢必要將這幅畫作成,他怕時間隔得太久,記憶生疏,就越畫不清畫上人的容貌。
冼家這邊,冼修遠攜白勝雪同冼新辰已經先回了長南幾日。
這天姜曉棉和弟弟下了飛機,冼叔來接她,駛向長南市的大路道中。
雖然在北方呆了三年,姜曉棉仍然期待回歸故里,她望著車窗外的故景,絲毫不變,就連一棵樹也是最初的模樣。
車經過古城大道,姜曉棉望向車窗外,這是木棉花路。命名由來只因兩邊道上,順著長長的路,種滿了齊排排的木棉。
等到春天的時候,這條路絕對是條盛世之路,好似一幅紅棉絕艷圖。在長南人的眼里,世間萬物,竟找不出什么來與它相媲美。
其他城市傾城的是堪比李夫人一流的容顏絕色,而長南,傾城的是紅木棉。
一到木棉花季,滿城紅艷,出門俱是看花人。試問,怎能不傾城?
“冼叔,前面就是紅坊畫廊,你把車停一下,晚上我會自己回去的。”姜曉棉將目光挪向前望去,離紅坊還稍有一點距離,一臉迫不及待的表情。
冼修遠將車停到了畫廊門口,看了看時間:“曉棉,現在已經三點多了,等你再回去時,恐怕有些晚了...”
姜曉棉打開車門:“沒事的,晚上我會安全到家的。”說著出了車門,只剩小泉一人在小酣睡覺。
冼修遠看著姜曉棉道別而去,深知她與紅坊畫廊的交情,也不好再阻止。
紅坊畫廊位于長南古城木棉花大道路口,追溯起來,是民國時代所存留下來的一家畫坊。沒有人知道畫廊名字是誰起的,可能是因為門前的一片木棉紅吧。
“你好,歡迎光臨!”
姜曉棉走進紅坊畫廊,這一切仍然很熟悉,招呼聲還是那么動聽。
姜曉棉望眼掃過掛在墻上展示的古畫,仍然是畫滿了年代的滄桑感。
說起紅坊畫廊藏的畫,尤如東海龍宮藏了寶物。
那些畫,珍貴到著名畫家所遺留下來的真跡。
慢慢賞去時,姜曉棉的視線落在一幅木棉花圖:《尋棉》。
作品皆是用彩鉛畫筆作成,綠地上畫著一傾斜在地的籃子,籃里落出十幾朵鮮艷的木棉花,裱了畫品的畫框也有幾分奇特。
在姜曉棉眼里看來,這畫框不常見,應是珍貴的奢侈品,只是不太識得。
細看畫框紋路時,姜曉棉心中有些詫異:“這作者,既畫木棉花,明明知道木棉逢冬不活,難以耐冬,為何畫框還要用雪花邊樣來裝裱?好像是故意反之其行。”
在紅坊畫廊,姜曉棉只見過畫廊門口活的木棉花,卻未曾見過畫上的木棉花,一時被吸引住,不由得駐足欣賞。
這絕對不是誰的名畫,整幅畫品藝術依稀看出稚嫩之感,畫中的筆鋒雖是有利氣,但轉筆在側鋒和中鋒之間仿佛沒有那么爐火純青。
姜曉棉心想:“這定不是余老師所收藏的某幅名畫,許是畫廊里學生學時而作的畫。”
再去看右下角之時,看見落款只是“拾花人”三字,除了給人一種云霧縹緲的感覺,再無其他。
姜曉棉正想著,忽然一位工作人員向她打招呼:“姜小姐!”
姜曉棉回頭看時,原來不過是畫廊里的老員工罷了。
“這幅圖是…”
工作人員呵呵笑答道:“這呀,是余老先生的學生所畫,作畫的學生是誰?恐怕還要問下余老先生了!”
姜曉棉見她說完之后又去忙事,自己便到處觀賞了一番。
剛才員工口中的余老先生是畫廊里的主人,年輕時是一代著名的古風畫派作家余秋波,頗有名氣,姜曉棉就是他的門生之一。
余秋波正在拿著放大鏡欣賞畫面,門外忽然響起一陣敲門聲。
“進來。”
姜曉棉輕推門而入,余秋波放下手中的東西,立刻激動而泣:“曉棉,你再不回來,我以為我這把老骨頭等不到再見你一面嘍!”
姜曉棉扶著他坐下,安撫著:“余老師,這不,我第一眼就來看看你了。”
余秋波問道:“你這趟回來是準備在長南大學就讀了吧?”
姜曉棉點點頭。
師生兩人寒暄問暖了一般后,姜曉棉才想起來問:“余老師,那幅掛著的尋棉圖是...”
“那是我近年來學生的畫作,不巧了,如果你趕在中午來,興許還能見他一面。”
余秋波隨口說說,姜曉棉也只是隨便聽聽,沒有十分往心里面去。
此時同一時間,向冬漾這邊終于將那幅畫像所作得差不多,整體看來,也是較為滿意的一幅畫。他感覺還缺點什么,想起時便鎖了房間,躥奔出家門。
“冬漾,冬漾,你去哪里,馬上就吃晚飯了!”
任由向母怎么喚去,向冬漾仿佛沒有聽到一樣。
到了路口,攔了一輛出租車:“師傅,到古城紅坊畫廊。”
車輛穿流過市中心大道,傍晚亮起七彩的霓虹燈,如星光閃爍,為道上行車照耀著安全的保障工作,也增添了城市入夜的浪漫。
車子在目的地停下,向冬漾下車后往司機車窗里扔進一百塊錢就急忙朝畫廊跑去。
司機翻著錢袋找零錢時,抬頭只見人跑去的背影。
“小伙子,我還找你錢呢,哎,小伙子?”司機在后頭叫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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