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順著繚繞的階梯一路攀登而上,剛才游人如蜂巢一樣擁擠,現在錯開了好幾條小路。姜曉棉便選了一條曲徑通幽處走在最前頭,越深入就越涼靜。小路的左右兩邊石崖挨得近,因此狹窄的路也只容得下兩三人平排同行。叢生的灌木一路遮天,陽光穿透綠意投射在他們面頰上,一行人揚著青春的相貌前行,路過的石崖洞壁里,等不到陽光的蒼苔依然白露泠泠。
“曉棉,你們快停下來等等我們吧!”林深跟陸小郭在后面半蹲歇氣,大家回頭一笑,這兩人先前追累了后也不知不覺落著大半截的路。
姜曉棉嘴角微揚,道:“再不等他們兩個,十個人恐怕就要失散成兩個團隊了!”說完又朝他們呼喚,“快點,等你!”。
大家都便歇息在半山腰那兒等著他們兩人,一覽腳下,將大半個青花山收入眼簾之中,向冬漾放大瞳孔道:“曉棉,你看,咱們都把美景踩在腳下了!”說完又直呼累,甩頭一把汗后一屁股直接坐在地上捶腿。
“冬漾,你的汗漬都甩到你親姐頭上來了!”
聽見向浠焰埋怨,冼新辰笑遞了包紙巾過去。
“呀,拍美景!”李笑歡四處轉悠,拿著手機拍照,時不時偷拍向冬漾,見他跟姜曉棉挨得近,又只能垂眸罷手。
代時騫仰望著即將要踏去的路程,層層疊嶂中若隱若現的瓊樓玉宇,再低頭俯視曾經走來的路,仿如詩人置身仙幻中不可妙言,倒吟詩起來:“‘仙林路細出山腰,靈谷峰高入紫霄。’青花山堪比靈谷!”
韓非然豎起拇指贊他:“不愧是學習部的老大,腦子里的文墨張口即來!”
姜晚莞靠著崖壁朝代時騫翻了個白眼,每次聽他文縐縐的發言就十分反感,覺得那句“百無一用是書生”就是拿來配他的,又打心里嘲諷他:“不就是比別人多讀了些書嘛,也值得時不時拿出來夸耀!”
今天大家都是一身品牌運動服來爬山,列如向浠焰的美國大牌爆款耐克;向冬漾的李寧;冼新辰的貴人鳥限量版…再不濟的林深也穿上換季特價堆里出的特步,唯有代時騫還是平常在學校時的舊衣穿著,十個人里頭就他的穿著風格不協調。山寨adidas怎么說也是爛大街的貨,也不會買一件來濫竽充數。姜晚莞一想如此,心底里的藐視如一只肥蟲蠕動:“讀在多的書也蓋不住他一身窮酸氣質!”
在啟程后不遠處,遇上一間亭子,林深卸下書包把野餐布翻了出來,再“刷拉”一下將書包里的零食抖落出來,“啥都別說了,補充能量!”然后撕了包雞腿啃來。
陸小郭也一把抓過雞腿就要開撕,卻被林深搶開:“別打這個的主意。巧了!買的時候超市只剩下兩包了,這是給曉棉的!”說著把雞腿扔給姜曉棉,又把一包豆腐干扔給陸小郭:“這個份多,你吃這個!”
“盜版婆,你這偏心得太明顯了吧,我營養都不均衡了!”抱怨歸抱怨,陸小郭還是撕開了豆腐干開吃,還是津津有味。
林深舔手指上沾的油汁后比了大的手勢說道:“你早上不是吃了兩大塊的超級奢華版三明治嗎?這么快就忘啦,敢說營養不均衡!”
陸小郭笑吃著豆腐干,沒想再懟回去。
姜曉棉把雞腿還給陸小郭:“小郭,你吃吧,我也不怎么喜歡吃這些。”
“哎哎哎!”向冬漾攔著她道:“曉棉,你可別,你看小郭一個人都抵得上兩個你的體重,讓他吃撐了再長肉的話,林深怎么打得過他!”
林深聽了向冬漾的助攻,得意地望著陸小郭:“怎么樣,大家都看得出來是你欺負我,說明群眾的眼睛雪亮著呢!”
向浠焰看著林深和陸小郭這兩人的一路小吵,眼睛也雪亮著,笑說,“林深若是欺負起小郭,回頭咱大家都有‘鹿肉’吃了不是!”
這一句話,樂得大家笑起來。
冼新辰開封了一大包面包,掰著發給眾人,“來,曉棉,多吃一點!”
“我也要!”林深一手拿著雞腿,另一手就伸過去接了一塊。
陸小郭見此又調侃林深:“我看你少吃一點吧,再吃你也只能橫著長了!”林深聽了朝他吐了個舌頭表示不理他。
“浠焰要不要?”
當冼新辰把面包遞到向浠焰面前時,向浠焰猶如是接了一塊蜜糖,呵呵笑著吃個精光,連面包上頭的芝麻都生怕掉了。
姜晚莞開封了一包牛肉脯,韓非然瞥眼注意看時,那包牛肉脯的牌子曾是自己‘誤認烏龍’時送過她的,便悄看了她一眼,心里嘆她連這個都要在意。
韓非然冷眼如帶著銀光閃過,姜晚莞立即察覺到,又不想被他看穿,就遞了些牛肉脯過去,假裝碰巧笑道:“非然,你吃過嗎?這個牌子的牛肉脯很好吃的,我在零食店購物的時候一試吃,我想我的胃這一生都不會放過它了。”
姜晚莞話中有話,韓非然一時回答不出什么來,倒被旁邊的向浠焰注意著聽了去,說:“這個牌子的牛肉脯是美國進口的,在美國很受歡迎呢,但是不會像中國那樣賣得很貴。你喜歡吃的話可以托我朋友幫你代購!”
“不用了,我也就是偶爾吃一段時間。再說外國的東西熱量偏高,燒錢買脂肪,不值!”姜晚莞笑著拒絕,將牛肉脯逐包拆分發放在大家邊上。
向冬漾拿起自己的份跟姜曉棉的份一把都給了向浠焰,“姐,我們的份給你吃吧!”
姜晚莞見此才拍腦袋笑道:“喔,我忘了曉棉對牛肉過敏,原來冬漾也不吃牛肉,你們兩個的口味倒湊一塊去了。”晚莞說話時還眼瞅了一下韓非然。
“不止他們,我們也不吃!”林深拾起自己的牛肉脯連同陸小郭的份一起扔回給姜晚莞,“喏,我也對牛肉過敏,而且,只對你的牛肉過敏!”
大家看林深對姜晚莞的態度不友善,不明就里的人都覷著臉色不好發言。
唯有代時騫拿過林深扔去的牛肉脯,幫姜晚莞解圍,笑臉盈盈道:“我最喜歡吃這種東西了,誰都不愛吃的話我都吃了!”
“那整包都給你吃了吧!”姜晚莞不解他好意,直接黑著臉把全部的牛肉脯都拋到他面前。
頓時,空氣像沉浸在死海里一樣,啃面包的啃面包,噘嘴的噘嘴,干望的干望,沒有人發言,總覺得話一出口就會被某個人懟回去。
向浠焰打破了沉靜,對代時騫趣道:“都給你吃了,豈不是便宜你了,我也得再分一點!”說著伸手往包裝里拿。
陸小郭略皺眉,推了推林深,小聲道:“你看,都是你鬧出來的吧!”
林深噘嘴不說什么,又開了一包薯片吃自己的,故意把薯片嚼得咔嚓咔嚓響。
姜曉棉笑道:“大家快點吃吧,后面還有一半的路程。”
冼新辰動手收拾起來:“快喔,我要收拾垃圾了。”
如此,大家整頓行囊后繼續出發,換了個地點才能裝作若無其事或者轉移了注意力不再冷場。半路上向冬漾撿拾了一根木棍要給姜曉棉當拐杖,可她不要,向冬漾就自己一路杵著;林深被陸小郭拿枝條拉著走,一臉匍匐著死氣沉沉;李笑歡則一路扯著迎春枝條做了個草環來戴;而向浠焰無意扭了腳,被冼新辰扶著落在最后面;代時騫默默走在姜晚莞后面。大家步履沉沉,爬上階梯又拐過陡坡,山頂就快遙望在即。
“會當凌絕頂,一覽眾山小,我來了!還有九步,步伐倒計時,九,八,七,…”林深歡呼著跳脫起來,身輕如燕棄了大家往前奔去。
他們幾個稍作歇息,向浠焰忙擦一頭的汗,看見林深奔腿跑去就說,“哇,林深不會累的嗎?”
陸小郭呵道:“她啊,是體育中的‘女老大’!”
韓非然從書包里拿出一瓶水遞姜曉棉:“曉棉,給你,一定口渴了吧!”
這一幕讓姜晚莞看得心中不痛快,忽然自己面前也有一瓶雪碧遞來,遞飲料的人是代時騫。
“謝謝,可討厭喝碳酸飲料!”
“討厭”兩個字,被姜晚莞拉成重音,發出很難聽的聲音。像喉嚨里卡著一口痰吐不出來。
代時騫收了回去,又從書包里換了一瓶最普通的礦泉水。
姜晚莞也沒有收下那一塊錢一瓶的礦泉水,“不用了,我背包里有。”
她冰冷地拒絕了代時騫,走到韓非然的面前說:“非然,你能幫我從背包里拿一瓶圣培露出來嗎?”
“是什么,飲料嗎?”韓非然本不清楚,聽量詞是一瓶,就拉開背包拉鏈,盲目地往里面翻索,見了一瓶綠色飲料,上面有英文字母,也就知道她要的是這個。
林深在前面呼叫,“哎,你們九個快點,山頂吶,快來這邊看啊!”
頂峰面前,十個人整齊的腳步放步在石階上,無論四季晝夜交替,雨露風霜滄桑,放眼望去的青花山不減雄偉俊挺。
這一路來就像是紅軍長征,不辭千里路程,終于達到了勝利的頂端。風拂走一路的勞累,陸小郭松了一口氣:“果然,來得值!”
向浠焰看一旁的冼新辰,說:“跟你們一起來,更值!”
代時騫偷偷看去的姜晚莞方向,再美的景色在他面前,都不如眼睛注視的佳人風景獨好。
姜曉棉眺望遠方的目光舒懷流露,俯望腳下的時候,青云山的高度讓她微怯顫抖,不敢多看幾眼,再多看幾眼就好像會跌入低端。
“曉棉,你怎么了?是不是累著了?”向冬漾瞧出了她的異樣,關懷起來。
“…沒什么,就是有些疲倦了。”
“啊…”
一聲發泄的叫聲被拉長響蕩在山峰中,大家順著叫聲望下去,僅一根繩索吊著人在山谷中彈跳,引得旁邊的觀眾跟著彈跳的幅度尖叫。
這場景,嚇得姜曉棉立刻雙手捂上眼睛,腦子里瞬間襲來暈眩感,陰影逼著她快要窒息。只能撫著胸口,極力讓自己打消這種感覺。
林深只顧著玩樂,指著不遠處心血來潮:“你們看,是蹦極!”說著拉了姜曉棉往蹦極的方向走去。
“你們要玩嗎?”冼新辰問道。
林深還是猶豫起來,“這很燒錢,我看還是算了吧,勉強當個觀眾過過癮吧!”
冼新辰看見林深失落的表情,笑著推她們過去:“你跟曉棉去那邊拿表格體檢,我去付錢!”林深一聽歡喜得直拉姜曉棉過去,也不給姜曉棉有說話的機會。
冼新辰也對他們說:“你們要玩的也跟上!”
“那我們就不客氣嘍!”向浠焰拍了一下冼新辰,樂著跟了過去。
陸小郭一看林深急切著排隊去“找死”,暗暗好笑又鄙視:“‘笨豬跳’也要上趕著!”正想著尖叫聲就傳來。
“啊…”林深身子一輕,閉著眼睛疾速地迎風下去,簡短干練的發絲直豎在空中,拿生命在徹底地凌亂。身體飛馳之后漸漸減速停頓,力道又將她整個人向上拋飛彈跳。她睜開眼睛,熾熱的心臟還在體內劇烈地跳動,幾十秒后,緩緩被拉上去,林深把呼吸放勻,努力平息著劫后余生的情緒。
陸小郭的心也早緊繃得不行,跟著林深的尖叫聲在場外忐忑不安地過了這幾十秒。
工作人員解除林深身上的裝備,要穿綁到姜曉棉身上時,卻漸漸停止了手中的動作,因為姜曉棉在發抖。
“這位小姐,您準備好了嗎?”工作人員詢問她。
可姜曉棉已經沒有了任何要回答的意識,深邃的眸底如浸在血泊里,殘酷的記憶把視網膜反照成血腥的顏色,當年父親墜樓的畫面,如4D電影的立體沖擊在她腦海里惡性循環。軀體墜地的骨骼碎裂聲,像機械聲震在耳膜上。不敢聽,它偏響得劇烈,好像不穿透耳膜就不會休止。
又匯集成響雷“轟隆”一聲,曾經父親入夢來喚她的那一擊響雷貫徹了她全部的神經細胞,又如受牽制,只能無助地蹲在鐵欄的角落里顫抖哭泣,不讓任何人靠近半分。
“小姐,你怎么了?”
林深本是歇坐一旁等候,還沒怎么緩神過來,就聽見工作人員慰問曉棉的聲音,林深也嚇得過去要扶她:“曉棉,你怎么了?”
越有人來,姜曉棉就越蜷縮退后。這回,連林深也被排斥了。
向冬漾在場外不遠處,他最先發現異樣,連忙沖了上去。
“先生,非游玩人員不得上去!”
守門員在怎么阻擋得了他們奔上樓梯的腳步,向冬漾第一個沖得最快。
“你是她的家人朋友嗎?我們怎么靠近安慰她,她都極力反抗,帶她出場舒緩一下情緒吧。”
向冬漾見姜曉棉蜷縮成團抽噎,臉上掛著晶瑩的淚珠,像一只受凍的花貓委屈弱憐,便過去拍她肩膀關切:“曉棉,不怕,我在呢。”
大家都陸續趕到圍在姜曉棉面前,就如當年那一群人圍在她父親的尸體面前。這個時候,周圍所有的人,無形地化成恐懼的來源。逼近空氣的窒息,都是死亡的氣息。
“你們都走開啊!走開!不要圍在他身旁!”
“我爸爸他死了,他死了,死了!”
姜曉棉吼叫的聲音,不停地重復吶喊,甩手反抗著所有人對她的接近。
姜晚莞不曾想曉棉會嚇成這樣,也發憷著不敢靠近她。
冼新辰過去推開向冬漾道:“冬漾,你們帶著同學先去別處玩吧,我先帶她回家。”
“曉棉,我在,你別怕,我帶你回家。”
有辨識度的聲音,是冼新辰的手掌。姜曉棉看見他清晰的掌紋,哪怕全世界的人都遭到姜曉棉的排斥,冼新辰是個例外。被他扶起的那一刻,陽光突然扎眼起來,照在側臉上,太陽穴扎滿了無數會刺人的針尖,一陣昏厥,她倒在冼新辰的懷里。
像嬰兒的搖籃,很安穩的懷抱。
十幾雙眼睛看冼新辰抱著姜曉棉,一步一步下了樓梯,任由場外一百多雙的眼睛隨他們的腳步遠望。
由著這一幕,向冬漾發怵著忘記了行動,整個人像衣櫥窗的模特一樣呆著,作為擺設,沒有生命的體征。
“…林深的勇敢者證書…林深,林深是誰?”出口處的工作人員打印出文件后叫喚著林深的名字。
“喔,是我!”陸小郭連忙去幫林深取了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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