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曉棉打開房門,走廊的微光斜照過去,漆黑的房間進了幾道光線才勉強找到燈的開關。她把燈按亮,趕走了房間的幽暗。
房間很簡陋,一張紅木色的床頭柜有些嗑角裂沿,明顯上了年紀,白色的床鋪在燈光的照射下顯得泛黃,電視機也積了一層肉眼可見的灰塵,好像不曾被人認真地彈掃過。姜曉棉進了洗浴間,里面擺放了日常的一次性洗漱用品,粗糙的包裝顯得有些劣質。
姜曉棉擠好牙膏后打開水龍頭準備洗漱,卻沒有水流出來,她再重復扭動幾次。幾秒后忽然沖爆嘩啦而出的水聲嚇了她一跳,手一顫抖牙膏滴落在微青花色的地瓷上。一種突兀的恐懼感在她心里衍生。
“唉!不就是一陣水聲嗎?還能嚇我一跳。”姜曉棉呼了一口氣,重新擠出牙膏。
水龍頭的水速忽快忽慢,姜曉棉也沒有去關水龍頭,覺得嘩嘩水聲好像帶給她一點點心安穩定。牙膏泡沫滴在洗臉池上,跟著漩渦卷進看不見的黑洞,她必須要想點什么事情來轉移自己的怯生。
“該死,剛才怎么在向冬漾面前失態,我居然主動去抱了他!”姜曉棉突然回想起這件事情,對著鏡子里的面龐噘嘴蹙眉,又跺了一下腳,捧一汪水來沖臉醒神。
打開浴淋,浴室前的鏡子漸起了一層水霧。姜曉棉還沒有好好享受沐浴的放松,“咂”一聲突然斷電。
向冬漾這邊也是,剛沐浴好就莫名斷電,隨后聽到姜曉棉的尖叫聲。
“曉棉,是我,你那里怎么樣了?”
“好像停電了。”姜曉棉摸著漆黑整理好身上的衣物后打開門。
向冬漾趁著走廊微弱的燈光進來瞄了一眼:“奇怪?怎么只有我們這兩間停電?”
他踩著濕漉的拖鞋,地板調皮得很,欲讓向冬漾絆一個跤。
“哎哎哎…”
姜曉棉連忙要拉住他,卻帶累自己摔在他身上。兩個人都“啊”了一聲。
于是,那種情愫又接著滋長。昏暗中明亮的眼眸又有了交流。
他們去找賓館前臺,向冬漾剛下完樓梯就氣沖沖責問:“媽的,你們怎么回事,突然就斷電,把人摔壞了怎么辦?你們賠的起啊?前臺人呢?”
姜曉棉皺起眉頭,拉他的衣角悄聲道:“不要說臟話。”
前臺小姐聽到聲音放下泡面,走過來時看見向冬漾反穿著短袖,那形象的憨豆先生印在他背后,他還覺然不知。她原本想笑,但是又笑不出,“先生,小姐,對不起!我現在為你們安排其他的房間。”
姜曉棉看見哪里都亮著燈,便問:“什么問題?為什么就我們兩隔壁斷電?”
前臺小姐聽了姜曉棉的話,心里真為自己的粗心犯蠢,上午電工在為電力增容的時候,讓那兩間房的電源臨時接去別的電閘,導致電負荷弱到不能承受兩個熱水器同時使用。
這個時候前臺小姐真恨不得撿個枝條跟客人負荊請罪,明明同事交班時有警告過這兩間房不要同時住人的!一定是當時打盹,把腦子打壞了!如果遭到他們的投訴,那么今晚準是不祥之夜。
“怎么了?你怎么不回答?現在怎么辦?”向冬漾不耐煩起來。
“電量負荷不夠,抱歉,我現在為你們重新安排別的相臨房間!”
過了幾秒,真的是天絕人路了。
“對不起,沒有相鄰房間了,最近的也是二樓樓梯口跟四樓樓梯口兩間,您看需要安排嗎?”前臺小姐說完以后,自已都想打自己的臉。
“你們怎么回事……”向冬漾還要再計較些什么時,姜曉棉才發現他反穿的衣服,捂嘴笑著示意他。
姜曉棉簡單了事,說:“那不用換了,只睡一晚而已,洗完澡也就不妨礙什么了。”
“好,那我通知服務生開閘刀。”
向冬漾瞪著前臺小姐,姜曉棉推了一下向冬漾,他才肯離開。
兩人回到房間時已是燈火通明,向冬漾還有些惱怒,“這種事故就是他們設施不完善,你剛才干嘛攔我?”
“你過慣了大少爺的生活,這種小賓館的環境不入你的眼,得了理還不饒人。”
向冬漾被她的話愣住,忙解釋:“沒有,我只是怕你受到了不周全的招待。”
“如果你了解我,就知道我不是這樣的人。”
姜曉棉的話很平淡,而向冬漾卻像聽到了天籟之音一樣望著她,“可你從來都不會對我真正敞開心扉,不是嗎?”
姜曉棉沒有正面回答他的問題,“我要睡覺了,向大少爺,請你回隔壁吧!”
一道閃電劃過,“轟隆”巨雷的響聲正趕在姜曉棉話落音時,嚇得她連忙捂上了雙耳。
暴雨傾盆落下,姜曉棉看見雨點飄著窗簾就過去準備拉好窗戶。
“轟隆”
哪知道老天爺發了什么瞎眼病,趁姜曉棉拉窗時又吼了一聲,閃下一道白光。
“啊!”她連忙縮回手,這回著實被嚇了一跳。
“別怕,有我在。”向冬漾把她抱在懷里低聲說著。
一句話,就像剛才轟隆的雷聲滾過大地,姜曉棉跳的心很快就平靜下來。
他輕輕問:“不就是個雷聲,你至于那么怕嗎?”
姜曉棉推開向冬漾,話支吾起來:“我…只是…我要睡覺了。”說著推他出去,“砰”直接關了門。
很多年以前,雷聲對于姜曉棉來說并不會可怕。后來因為那次夢中的雷聲,是他父親墜樓而落的聲音。
今晚看來不會怎么靜謐地入睡了。
姜曉棉躺在被窩里輾轉反側,手心出了一把汗。
“曉棉,爸爸在這里…”
“爸爸,爸爸…”
姜曉棉呼喚著,在漸濃的薄霧,依稀迷離,總會看不清她爸爸要往哪里去。
“爸爸,你要去哪里?”
他爸爸對姜曉棉笑了一臉,“曉棉,爸爸很愛你,不能保護著你長大,你要自己學會勇敢。”
“爸爸,你等等我。”
姜曉棉踩著夜色撥開濃霧,一路追著她爸爸。她以為路很短,其實路會隨著她的奔跑毫無止境地延長。
“爸爸…”
那種聲音雜著血絲絕望的吶喊。
房間門被打開,不知道向冬漾什么時候藏了姜曉棉的房間鑰匙,才有機會在這個時候來到她的身邊。他為她拂去一臉的汗,也或者是淚。
“曉棉…曉棉,你怎么了?”
姜曉棉驚醒時,哪里有父親,只看到向冬漾關切的面孔。或許出于信任,姜曉棉第一時間不是詢問他怎么會出現,而是在他面前一點也不隱藏地抽噎起來。
“可以告訴我怎么了嗎?”
姜曉棉被動蜷縮在向冬漾懷里,他的心跳貼著她的臉龐,撫平了她全身的悸動。然后兩顆心像是約好了一樣,頻率變得一致。這種感覺,讓她的心尋到了踏實。
像雷雨中沉浮漂泊的那葉扁舟終于停靠在避風港。
“我好想爸爸,但是每次都只能在夢里見到他…”她說完后淚像斷了線的珍珠滾落下來,又重新濕了臉龐。
向冬漾抱緊了她,下巴輕靠在她頭上。對于她的經歷他無法感同身受,只有心疼她現在的模樣。
“曉棉,你爸爸是怎么樣的一位父親?”
窗外的雨聲漸漸變小,貼在玻璃上滑落,好像在細細聆聽著里面的故事。
“小時候家里很窮,爸爸還是把最好的東西留給我,我想要的東西他都沒有拒絕過。他會騎著摩托車送我去上學,會把煙盒做成飛機給我玩。放學后我總愛追著他在工地上奔跑。那個時候,爸爸總是跟我說,‘這里危險,要慢慢走。’他就牽著我的手,穩當著一步步走…”
姜曉棉講了一小段后,沉默著抹淚沒有再往下說。
向冬漾記得林深提過姜曉棉的父親是在工地上墜樓而亡。看到她沒有繼續說下去,他怎么敢問。
“好啦,你不說我都知道!”向冬漾安慰她的情緒,“你爸爸不希望看到這樣的你,你要想起他的時候勇敢著面帶微笑,而不是這樣哭泣。”
他說完捧著姜曉棉的臉,露出牙齒咧嘴對她笑,道:“喏,像我這樣,每天都要這樣笑。”
手表的指針不停地滴答走動,把時間推到了凌晨五點。
向冬漾扶著姜曉棉躺下,挪了被子,“你好好睡一覺,我明天帶你去個地方。”
姜曉棉點頭閉上睡眼。
第二天,他們來到了青花公園門口。因為今天是周六,這邊的氣氛像趕集市一樣熱鬧。
一個扎著角辨的小女孩舉著糖架走到他們面前,“哥哥,姐姐,你們要買棉花糖嗎?”
“好,我要一個!”向冬漾笑付過錢,把棉花糖遞到姜曉棉面前,“給,你喜歡吃的棉花糖。”
“你怎么知道我喜歡吃這個?”
向冬漾幫她揭開上面裹著的塑料包裝,“小女生不都喜歡吃這個嘛!”
“我最后一次吃這個東西,是在我眼睛看不見的那段時間,是冼…”說到冼新辰時,姜曉棉收回了話,換了一種輕松的語氣稱呼,“是新辰哥買給我的。”
聽著她說起那天的事,向冬漾只在旁邊笑著沉默。
她只知道,現在的棉花糖是他買給她。
可她不知道,其實白頭湖的棉花糖也是他買給她。
“你在這里等我,我去買兩張票。”
向冬漾說完往對面的觀光纜車售票處跑去,他晃著朝氣挺拔的背影過去,回來的時候手里攥著四張票。
“走,我們乘纜車上去!”向冬漾拉著姜曉棉往乘坐處走去。
姜曉棉問,“我們兩個人,為什么是四張票?”
他笑呵說:“因為我包車了啊!”
進了車廂后,纜車緩慢地離了軌道滑入空中,眼前是大半長南的旖旎山河。四周隔著透明的玻璃窗,姜曉棉覺得像是坐在天空中,也不暈,就是雙腳有點發軟。雖然穩穩的小車廂不會掉下去,可她還是有一點點恐高的感覺,總忍不住閉起眼睛,然后又悄悄睜眼來看。
向冬漾笑問,“你這是第一次坐纜車嗎?”
“嗯。”
之前姜曉棉坐過兩次飛機,那是來回北京的時候。兩次都是避著窗戶的位置。
不過想來也是,她父親從高樓掉在她眼前,逃不掉的惡夢。跟淹過河的人會怕水是一樣的道理。
向冬漾指引她眺望遠方的景物,“睜開眼睛,去接受這一切,放松你的恐懼!”
姜曉棉放全了視線,跟著纜車的移動而移動。過了山,看到了海,跟著腳下的百川平行,她體驗的感覺就是那種不用挪動腳步就已經翻山越嶺了。
下了纜車以后,向冬漾帶她來到山的頂峰。
姜曉棉一臉疑惑,“你帶我來這里干嘛?”
向冬漾朝蹦極的方向努嘴示意,向她伸出手,“你相信我嗎?”
“我…”
還沒等姜曉棉說些什么,向冬漾拉著她走去。
姜曉棉欲要掙脫他的手,可越是這樣,向冬漾就越將她抓緊不放。
“你忘記昨晚我們的話了嗎?”
向冬漾質問這一句,就讓她漸停止了手中的動作。
“回想一下你曾經在這里臨陣脫逃,怎么跌倒,就怎么爬起。”
向冬漾眼神里的堅毅,讓姜曉棉再也沒有理由拒絕。
向冬漾見她不再反抗,拉著她走去。工作人員按照向冬漾的要求,為他們系好了雙人蹦極的安全繩索。
站在臨淵面前,姜曉棉一直緊閉著雙眼,害怕往下眺望。
向冬漾拿出一個皮筋幫她扎好披肩的長發,“有我陪著你,就算今天墜入深淵,至少你不是一個人!”
姜曉棉覺得身邊吹過的風都被他這句話震住而駐留。
“閉上眼睛,跟我一起往下跳,我一直在你身邊。”
“好。”
姜曉棉還是緊閉著雙眸,牽緊了向冬漾的手,開始等待。
“那我開始倒計時了啊。”
她點點頭。
“五、四、三…”
說到三的時候,向冬漾就抓著她跳下。
兩個自由落體乘風而落,姜曉棉的叫聲響在山峰巖石間,蕩升在青山峰的云上端。她嚇得不敢睜開雙眼,緊緊地貼著向冬漾,兩個人彼此都能嗅到對方的氣息。幾秒后,姜曉棉的唇被什么觸住而變得滾燙,然后牙齒被一襲暖意撬開。她回應地很生澀。
他們兩個的重量依然跟著繩索的節奏在彈跳,她睜開眼睛,這一刻,余光掃描到的逶迤山峰,都比不上她眼前那一張臉龐來得迷人。姜曉棉像是觸碰了愛情的電,身體攤成軟泥。向冬漾察覺到她沒有反抗,從蜻蜓點水到排山倒海,越貪心地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