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棉袍子君休換

第六十一章 對離別喚聲你好

“冬漾,你怎么走了,不是說留下來吃飯的嗎?”冼新辰進門時,還沒有開門,就看見推門出去的向冬漾,瞧他一臉艴然不悅的模樣,冼新辰忙喚了姜曉棉一聲。

“怎么,你們吵架了?我怎么看見他臉色好像不太開心。”

姜曉棉也不知發生了什么,洗了手后便抬起腳去追向冬漾。

“冬漾!”

向冬漾聽到姜曉棉追來的聲音,嘲笑了一聲,他以為她不會追出來了。他轉過身來,很自然地夸了一句:“你的畫室很漂亮。”

姜曉棉抬起頭,正好對上那張沒緩過來的怒臉,忿氣悄悄趴在他眉眼間,燙出一條條褶皺的紋路,她捏著衣角,手心不停地出汗,“那間畫室我本來已經封鎖了。”

“是嗎?那請問你封鎖畫室的原因是什么呢?是因為我嗎?不是!”

向冬漾自問自答,最后“不是”那兩個字響亮到讓他額間的青筋凸起,然后隱約被幾滴汗珠滾過。那汗不知是氣的緣故還是因為天氣熱。

時間好像被抽去了一部分,畫面就那樣停頓下來,整個世界都靜止了。頭頂的太陽還毒辣著,曬得姜曉棉慌慌地出汗。

“你為什么要想得那么偏激呢?你明明知道我…”姜曉棉話到了嘴邊又收了回去,然后有滴熱汗像眼淚一樣滑過她的眼角,有冰涼的觸感。她未完的話在想:他明明知道自己曾經喜歡過冼新辰這件事情。

向冬漾好像也知道她的意思,走近了她身邊,語言明顯帶著氣:“因為葉窈,你永遠只會認為我移情別戀,一味地惱我氣我!如果你心里真的有我,你就會爭取,而不是我滿世界追著你跑!”

葉窈雖然跋扈,還有幾分壞意的心腸肚子,但是她讓向冬漾嘗過被愛的滋味。而姜曉棉,向冬漾就像一個伸手要不到糖吃的小孩子。

姜曉棉低下頭喘不過氣。強光用不同的角度照射著一高一低,一氣一悔的兩張臉龐。他看著她,像硬冷的墻頭注視著邊上耷拉萎靡的花朵。

一會后,她微微地出聲道歉:“冬漾,對不起,或許,我們對彼此的信任真的太少。”

“我問你,如果不是因為吳愿好,我會不會成為你放棄冼新辰的原因,或者說是你壓根不會放棄?”向冬漾提出的問題抓住了重心。

姜曉棉額頭淌下的汗一滴滴地砸向暴曬的地面,她遲疑說:“沒有如果,這樣的問題沒有意義。”

“我不想聽這樣的話,或者說一句你愛我,我就能夠明白你的意思。”向冬漾雙手抓著姜曉棉的手臂,乞求的模樣,很急切,很期待。

這三個字對于姜曉棉來說,很難為情,很別扭。

“我…我...”姜曉棉的回答模棱兩可。

天空中的太陽像是突然被后羿射掉了,一下子沉入山頭,地面上樓宇的暗影也在那一瞬間消失了。

向冬漾松開手,攥著拳頭。此時此刻,他也很想就這樣消失在姜曉棉的面前。于是,所有的決定像合同紙上被蓋住鮮亮沉重的印章。

“下周六,中午十二點,我要去美國了。”

那一句話,像拿著話筒對全世界宣布的擴音感。一股氣憋在心里很久,從進入畫室再到跑出冼家,連向冬漾都分不清楚,要去美國這句話究竟是不是氣話。

姜曉棉覺得周圍少了點什么光亮,她抬抬頭,喔,原來是天要黑了。

太陽下山了,為什么她還覺得整個人滾燙滾燙的。

“那你什么時候回來?”

向冬漾閉著眼睛松了一口氣,釋放了心中一團似怒非怒的氣。眼神飄忽向遠方:“未知。”

一句“未知”藏著無限的彷徨與漂泊。

姜曉棉沒有再說什么,任由他離去。夕陽把他們的臉刺得通紅,相對的方向,相對的淚。

“我能要求什么呢?要求你留下來嗎?這樣,你的人生就錯在這一步了。”姜曉棉這樣想,視線就被大把大把翻涌來的淚覆住,她一把一把抹開,然后他就在她不經意抹眼的時候,轉過了拐角。

像看見葉窈離開那樣,姜曉棉蹲在地上難受地哭不出來。

好久,她也不知道幾點了。反正天空已經投下了黑暗,姜曉棉才往回走。她剛回到家門口正要進門時,墻邊掠過一個女人的躊躇身影,隔著鐵欄門,她時不時地往冼家里面瞄去。

姜曉棉只當是父母的朋友,隨口問候了她一句:“您好,這里是冼公館,您是要找誰嗎?”

“不好意思,我找錯地了。”那女人的聲音顯得老氣又疲憊。

見她回答了自己的話,姜曉棉以為她會轉過臉來,大方地詢問自己關于什么路線信息之類的,可是那女人連臉都沒有扭過來,就掩起面像形色匆匆地而去。瞧她的背影來看,約摸是中等女子年紀,穿著如普通人家,沒什么富貴之處。

“也許真是一個找錯路了的阿姨吧。”姜曉棉心想著推門而入。

這幾天的長南大學,逐漸少了往日飯后閑談的話題,都是在討論關于期末考怎么樣,或者哪門科要掛,也有關于這屆畢業生的活動。

新的一周,對于姜曉棉來說也是繁忙的一周,等會下了這堂課,她就得趕去醫院。今天,是吳愿好手術的日子。

姜曉棉抱著課本走過了樓梯,正要轉角往教室的方向走去,忽然覺得身體軟綿綿的撞得疼痛。“啪”兩聲書本掉落,她不知道跟誰撞了個滿懷。

姜曉棉頭也不抬地說了兩句道歉,然后揉著被撞的額頭,彎腰去撿書本要還給對方。那張輕飄飄的信紙在空氣中旋了幾下,不歪不倚地落在姜曉棉要拾的書本上面。

那張紙上,“勸退書”三個楷體大字工整死板到刺眼。讓姜曉棉這輩子再也忘不了這三個字。

李笑歡扶正了險些要被撞掉的眼鏡,搶過自己的書本以及那張勸退書,呆站在那里說不出話。

姜曉棉與李笑歡不甚相熟,但是每次看到她跟姜晚莞形影不離,多少對她有些認識。

“怎么,你要申請退學嗎?”

李笑歡點頭,輕輕“嗯”了一聲,閃躲著眼神離開。

姜曉棉還想問她什么原因,想來與她不熟也不好細問,又見她匆匆而去,就不往心里去。

這一節課,姜曉棉的心思都沒在課堂上,幾乎什么都聽不進去,設計作品時也只是隨便寥寥勾畫幾筆。好不容易熬到了下課時間,趕著車來到了醫院。

“愿好!”姜曉棉來到醫院后輕輕推了門,已經是準備手術前期了。

吳愿好看了一下趕來的姜曉棉,笑說:“其實也沒有什么大事,原本我早就囑咐新辰了,不讓耽誤你上課的。”

“這怎么不是大事呢!”姜曉棉說著擦了一下吳愿好眼角的淚,兩個人相視而笑。

姜曉棉看著吳愿好,此刻向冬漾的聲音仿佛在耳邊響起,問姜曉棉要那句“如果”句式的回答。

“如果不是因為吳愿好,我會不會成為你放棄冼新辰的原因,或者說你壓根不會放棄?”

姜曉棉當時的回答很逃避本質,此刻的她在想,真要回答這個“如果”的問題,那么回答是會讓向冬漾失望的。如果不是因為吳愿好,自己大概會很難放棄冼新辰吧。而向冬漾就是“如果”的轉折點。

那個時刻,恰恰有葉窈的出現,讓姜曉棉與向冬漾的感情進行了一次閉卷考,這個考核的結果,他們都輸了。

姜曉棉一言不發地出神,直到談羽醫生說要進手術室了她才反應過來。

冼新辰在吳愿好額頭前深情一吻,吳愿好進去前最后一秒的眼神也停留在冼新辰身上。姜曉棉看到這一幕,以為自己心里會有那么一丁點不舒服,但是出乎意外的沒有。

上一次不舒服,是什么時候?姜曉棉微微地笑,她不記得了。

那些記憶,也不會被喚醒了。曾經因為冼新辰而跳動的小心動,被磨砂打薄得圓滑透明,越來越柔弱,最后溶化在時光秘密的小孔。

當談羽從手術室出來的時候,告訴他們手術很成功。

姜曉棉與冼新辰散步在醫院外。

冼新辰先開了口,“我一直不敢問你,那天你跟向冬漾吵架了嗎?”

姜曉棉點點頭:“應該算吧,他要去美國了。”

“我已經聽浠焰說過了,那你呢?”

姜曉棉笑了笑,語言輕松起來:“哥,你不覺得你這句話問得很奇怪嗎?我還能怎么樣呀,你能把長南大學搬到美國去嗎?”

也許連姜曉棉自己都沒有注意到,冼新辰注意到了,她這一聲“哥”總算不經意間脫口而出,便戳中了她的心事問:“說明你還是不希望他走的,對嗎?”

姜曉棉突然覺得這個話題很膩,苦笑說:“不提了,提提愿好吧,我聽談醫生說給她移植的骨髓是志愿者捐獻的?”

“沒錯,我們本來還一愁莫展,那名志愿者真是及時雨。”

姜曉棉想后又問:“能認識那名志愿者嗎?”

“恐怕不能。”他搖搖頭。

姜曉棉很遺憾地“啊”了一聲。

冼新辰倒不似姜曉棉那樣做出遺憾的表情,他說:“很多東西都有它的規定,在這些事情上,我想他既然選擇了一名志愿者,就有他自己的精神追求。想必我們的道謝對于他來說是累贅多余的。”

冼新辰一臉沉溺在對那名志愿者的想法里,姜曉棉卻注意到前面有個穿病服的女人,好像一直瞄著眼往這邊看來,姜曉棉仔細看她時,好像是那天傍晚在家門前看到的女人,那女人看見姜曉棉注意到她了,她又立馬轉身跑開。

“曉棉,怎么了?”冼新辰看到她神色有異就很好奇。

姜曉棉不確定地回答,“沒什么,我只是覺得最近好像有人在跟著我們一樣。”

冼新辰沒有把姜曉棉的話很當真,笑了笑她:“回去好好休息一下,別想太多了!”

兩人說著話時,向浠焰走來。

舒適的音樂繞梁在餐廳中,迎面撲來的冷氣,姜曉棉瞬間覺得屋外是夏天,屋內是冬天。她很隨便地要了杯白開水,清潤了一下干燥的嗓子。

坐在飲吧里的只有姜曉棉和向浠焰兩個人。

姜曉棉先開口:“我以為你是來找新辰哥的,可你找我是為什么事嗎?”

向浠焰慢悠悠攪拌著杯中的冰淇淋飲品,那是橙粒摻雜著藍莓的口味,兩種顏色被攪得混沌起來,像是火把突然掉進了深海里,點點火星熄滅后被染成墨藍色。

“你應該知道,我是為冬漾來找你的。”

姜曉棉平靜地接受向浠焰的話,在自己意料之中,畢竟除了這個,姜曉棉也想不到其他原因。

“那他怎么樣了,這兩天還好嗎?”姜曉棉還是很關切地問候。

向浠焰的笑很隨便,嘴角只見上揚,臉上卻不見任何的喜悅之情,“能好到道理去呢?身上間接背了一條命案,換做是誰,誰又安心到哪里去。更何況,勸退相當于被開除了,只是充個臉面而已。”

但是下一秒,向浠焰的話直指姜曉棉。像羅盤上的磁針,徑直找到了磁性。

“曉棉,但是因為你,他不肯出國。我想,你是個理智的人,為了他的前程,你不能阻擾他,他必須心無旁騖地出國。在此之前,你不要再跟他見面了。”

姜曉棉覺得這番話鋒利得變成了刀刃,失了方向錯偏在自己的胸口,刺穿了心田那樣痛到無法言語。她低下頭,她以為自己不會哭的,可是眼淚像沙漠里剛被人挖掘到的水源,涌得厲害。

“好。”姜曉棉半天才生硬地從嘴巴里擠出。

或許是人家的空調開得太冷了,姜曉棉覺得她才開口了一個字而已,就像在冬天里說話那樣,空氣里哈出一團的白寒的冷氣。

她朝那團冷氣看去,只不是一個高高的路人剛打開冰棍的包裝,那層冷氣不停地往下竄冒。

姜曉棉就坐在那里,被那陣撲來的冷氣刺得直流鼻涕。好像整個世界的氣溫都在那一刻間突然下降了。她走出飲吧時,迎面又來的熱氣,讓她打了個噴嚏。打到流眼淚的噴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