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棉袍子君休換

第一百章 又是一年春好處

這個新年過得很平靜,守歲的那天晚上,向冬漾牽著她的手,說他們又走過了一年,一起去迎接開滿木棉花的春天。

過完年后的日子很快就到了三月二十號那天,沒人敢當面提“今天是曉棉的生日喔”這件事情,只是習以為常地去了墓地祭拜向言。

別人都還算好,只有向母一個人在墓前悲憫了好久,哭得跟新喪時期一樣傷心,大家怎么勸都沒用。

第二天二十一號,向冬漾跟姜曉棉去了巖豆鎮看吳愿好。

他們是來求得吳愿好的理解的。看似毫無意義的事情,其實姜曉棉的心里是很愧疚的。

因為她決定了一件事情,她決定說服冼新辰讓他跟向浠焰先訂婚,同時向浠焰也決定訂婚那天讓盛星地產收購向氏,這樣的話,兩家徹底合二為一了。

雖然這樣的要求是向浠焰提出來的,但是當時反對聲最大的是向母,因為向母依舊在意當年冼向兩家的“隱形恩怨”,面子上不好看。認為冼父是在變相地“以德報怨”,常常在暗地對女兒指責冼家是“炫耀式”的助援。

向母的想法也只是在背地里說罵兩句而已,并不敢正面去罵人。向氏的股東都已經要求散伙,并且已經簽下了撤股協議書。向母也知道獨樹難為林,把公司賣出去是難境里最佳的選擇。

從前是外表華麗里子空,這回的向氏建筑里里外外徹底變成一架空殼。

巖豆鎮的那片春天,木棉花雖少,但是望去時火得一塌糊涂。

一輛車在道路上奔馳,里面的談話聲傳來:

“冬漾,又是一個春天了。”

“是啊,今年木棉樹按時開花了,真想不到,去年有那么厚的雪呢。”

“是啊,我也有點想不到。”

姜曉棉一路往車窗外瞧去,這個小鎮的木棉樹,雖然沒有長南那么多,但是她看到的每一棵木棉都很雄偉高大,在車窗外一棵接著一接出現。

像守候了一輩子邊疆故土的老士兵。

一會后,向冬漾的話語放低了說:“不過我聽那位樹農說他們的木棉苗地來不及遮那場雪,好多樹苗都被凍死了。”

“生命不息,今年的六月它們又會長出新的種子。”姜曉棉揚起嘴角笑,并沒有唉聲嘆氣。

“我們的木棉園子預計后年就全部開花了,那么大一片木棉,我在想肯定會轟動長南的。這是為你種的,我可不想讓它變成風景區,那樣太吵了……”

“嗯,我也認同,是不是有點太自私的感覺了。”

“那我要下一道‘禁止令’怎么樣。”

“啊?不太好吧…”姜曉棉笑得舒展了眉毛。

“哈哈,當我‘金屋藏嬌’嘍…”

早上來的路上太匆忙,姜曉棉還沒怎么好好欣賞過巖豆鎮的風景,這下她突然發現這個小地方生長的樹木都十分參天高壯,那些高高的枝丫向上觸去,仿佛再夠一夠,就要戳到了那片柔軟的白云。

肯定是因為巖豆鎮的沃土地質好,姜曉棉記得有一年看電視,長南頻道里的“鄉鎮面貌評比”,巖豆鎮獲得了第一名。

真的是實至名歸。

就在剛才,她還看到了路邊好大的一棵木棉樹,因為只是路過,沒能特地停下來好好欣賞。它遠遠地從車窗里后退,那片紅色幾乎占據了那片天。她覺得,那是她有生以來見過最高大的木棉樹了,能比得上長南里兩棵最大的木棉樹。

它一定有好幾百年的樹齡歷史了。

“冬漾,這個地方的山清水秀要勝過長南市中心了,地理位置頗具優勢,就是木棉樹沒有長南那么多,卻長得比長南茂盛好看。”

可能女生要比男生細心,向冬漾就啥也比較不出來,趣著回答她:“胡說,明明是我給你種的那片園子木棉樹最多,最好看,哪里都比不上。”

好傲嬌的說法,姜曉棉覺得這是最美麗的回答。

從巖豆鎮回到長南的時候,天已經快黑了,繁星漸出開始入夜,天空也越來明亮。

姜曉棉回到家后沒有找到冼新辰,心想他應該在童心孤兒院那邊吧,家里沒有什么事情或者是沒有什么大節日,他幾乎在那里定居了。

第二天剛好是星期天,她便起了大早去了趟二西城郊。

到達的時候,就看見冼新辰在做平常愿好為孩子們的活計,曬著那些嶄新鮮艷的漂亮衣服,把院子打掃得干凈…搞得姜曉棉也不知道該怎么梳理開場白。

冼新辰忙完以后就拾搗了一些桑葉,坐在小木凳上跟大英低著頭聊天。

“哥,大英,我來了。”

姜曉棉走近了才看見他們在喂蠶,那些白白胖胖春蠶正懶洋洋地蠕動在桑葉上大口大口地享受,殘留出一道道葉筋連成的桑葉網。

大英加放了一把新葉后倚著下巴羨慕地說:“冼哥哥,小時候的我們都想不到,那么漂亮的蝴蝶居然是毛毛蟲變的呢。蠶寶寶沒有五顏六色的衣服,也沒有能飛到高處的一雙翅膀,長大后就什么都有了。”

“可你忘了它要有破繭而出的恒心力量,美好的東西不是隨隨便便就來的。”

大英又不滿地說:“我是個孤兒,沒有一個盛著美好的蛹殼,上天真是不公平,我為什么都不能像向姐姐,曉棉姐姐那樣擁有幸福的人生。”

一個不到十八歲的小姑娘,話里就藏著讓人難以察覺的怨恨。冼新辰對這個小姑娘有點刮目相看了,這種“刮目相看”應該算褒義還是貶義呢。

“大英,蠶寶寶之所以有盛著美好的蠶蛹,那也是它一天天吐絲積累起來的,沒有不勞而獲,平空添出的果實。”

“喔。”大英撅著嘴巴,看不出她是聽進去了還是沒有聽進去。

“別不開心了,人也一樣,會有丑小鴨變成白天鵝的時候。”冼新辰說完還摸摸大英的頭,像當年剛認識一樣。

而大英扭頭過去,很不喜歡的樣子笑說:“我不是小孩子了,再摸我的頭我會長不高的。”

“歪理。”他笑著回答。

姜曉棉瞧見大英瞇瞇笑,“等我再大一點,我也要變成向姐姐那樣的白天鵝,她多漂亮啊又那么優秀。”

有人提到向浠焰,冼新辰就裝作沒有聽到,低著頭將殘葉拾搗干凈,然后又重新覆上一層新鮮油亮的蠶葉,把那些小蠶挨個挨個挪回來。

大英知道冼新辰的心事,也怪自己多嘴提到向浠焰,暼眼看見姜曉棉安靜地微微笑不太說話,就問她:

“曉棉姐姐,今天向哥哥怎么沒有跟你一起來呢?”

姜曉棉也拿過蠶葉投食,“他忙呢,過幾天就來看你們。”

大英眼色一挪,提到向冬漾就不痛快的表情:“今天星期天,學生都不上學,他怎么會忙,不會又去看那個姓李的了吧!”

事情被人貿然被揭穿,她本來不會不舒服的,可大英的話像是突然捅出事實的針刺,讓姜曉棉不小心滾進了荊棘叢里,渾身被戳得冒血。

冼新辰看出了她的表情異常,拿手肘推了推大英,“明天周一了,你作業做完了沒,還不快回屋里去。”

“做完了。”

“作業是永遠寫不完的,高中的課程排得緊,還不快回去復習。”

“喔。”被人催了兩次,大英這才不情愿地回了屋去,衣服背面的亮片一閃一閃的。

姜曉棉也沒有看大英一眼,她知道有些事情小孩子是不會諒解的,他們單純的思想往往太率直了,所以才會那樣口無遮攔。

冼新辰看見她委屈的模樣,眼淚都要掉下來的重度沮喪,就安慰說:“不要在意,你跟他那么多年都走過來了,不會因為李笑歡瘋了就會改變什么。他是愛你的,他對于她只是愧疚而已。”

“嗯。我不難過的。”

好自欺欺人的回答。

姜曉棉抬頭望望藍天,意圖讓眼淚流回去。那片藍色多么明亮啊,云朵也那么好看,好像是織女在藍色的錦緞上親手繡出會流動的花朵,交匯成美麗的歲月,一切似乎在暗示好的寓意。

她這樣想想,眼淚就真的流回了回去,跟血液合二為一,在身體里的某個角落安然地跟著呼吸跳動。其實她也知道自己不該那么傷心的,眼淚偏偏大張旗鼓,一觸到就汩汩地流出來了。

“哥,你先跟浠焰姐訂婚吧。她真的好辛苦,你不能再那么冷落她了。你知道嗎,上次她跟我聊天,她眼淚都流出了一盆,可就是沒有哭出聲音。那天我真佩服死她了,我都為她哭出來了,她還一點哭腔都沒有。”

冼新辰很意外的模樣,嘴巴跟眼睛一起張得圓圓,那種表情就像是聽了一個天方夜譚的故事。

“她哭了,她怎么會哭呢?我一直認為她不會哭的,她那么堅強,向冬漾哭了她都不可能會哭。”

姜曉棉明白了,當冼新辰說出這些疑問時就更加堅定不移自己確想的事情了。還好向浠焰不會聽到這樣“沒良心”的話,否則她一定會躲在我們看不見的角落盡情地哭出聲來。

“因為你們都以為她扛得住,怕你們失望,所以她就不敢哭給誰看。”

冼新辰聽姜曉棉一語道破,表情有認可的沉默,像是不好意思承認。因為一開口,那些愧疚感也會朝他涌去,仿佛有無數張譴責的嘴巴圍著自己的耳朵嗡嗡轉。

他弄搡了一下耳朵,可能是在抓癢癢吧,然后從旁邊抽了一把新鮮的長草來編織小草籃,編好了一個后有手掌般大小,繼續再編下一個。

“曉棉,你說我們兄妹遇到向家姐弟是命運安排好的嗎?真的很湊巧。”

“嗯,他們就是點綴我們生命中的那道風景線,沒有了他們,我們的生命會變得很單調,甚至沒有意義。可能我們四個人上輩子就有糾葛吧,所以這輩子要在茫茫人海里彼此相認。”

冼新辰手里編草籃的動作突然停下來,抓著長長青草條的手就停頓在空氣里,像是抓到了漫長的時光溜走的痕跡,表情在感知著什么。

姜曉棉猜想,他是在想吳愿好,因為他手里編草籃的技能是吳愿好傳授的呢。以前每年的這幾個月,他們就會拎著這樣青綠小巧的草籃去河邊排樹旁摘桑葚吃,一張張小嘴吃得有紅有黑的。

冼新辰呆滯了好久,回過神來要繼續手中的動作時,手指被草葉上的銳角劃出了一個長口子,鮮血瞬間從綠意的草葉滴到地面上。他閉上眼睛,就想像出了愿好臨死前的那一刻。

冼新辰沒有喊痛。

他是不會喊痛的。

姜曉棉覺得他這點跟向浠焰跟相像。

“浠焰她只靠你支撐了,你也不是不知道,樹倒猢猻散,那些股東都撤資了,向氏幾乎到了要宣告破產的地步了…”

冼新辰自然地說:“什么東西都有興盛衰敗的時候,只是沒想到向氏這么不堪一擊,從向祖父到冬漾這一代,一百多年的家業呢。”

“是嗎?我沒聽向冬漾提起過他爺爺,我還以為向氏是向叔叔跟冼叔同一水平線上打拼的事業。”

他搖搖頭,“不是,所以我爸比向叔叔強多了。”

不知不覺的對話結束了,姜曉棉要離開的時候,都快忘記自己跟冼新辰都說了什么,反正他最后點頭了。

姜曉棉回程時開車路過希望小學門口,意外地看見了遲陽和的身影。她奇怪他怎么會在這里,然后看見他跟他的助理從后背箱里卸下大袋的麻袋往校園里面搬送進去。

“陽和,你怎么在這呢?”

遲陽和本來沒有看見姜曉棉,轉身忙著就看見她從車上下來。他沒說什么話,只望著姜曉棉笑。

不過姜曉棉看見那一麻袋一麻袋的東西往車上卸下來,棉軟包裹的樣子,他們也沒有搬得很吃力。瞬間她明白了什么,眼眶微微濕潤了。

這時有個校領導過來,拿著厚厚的一沓紙并一支筆交給遲陽和,應該是貨單之類的單據:“遲先生,感謝你這么久為這些孩子捐贈的衣物…”

“像上次一樣那兩份給孤兒院的孩子送去,別對他們透露是我…”

姜曉棉就站在那里,什么話也說不出來。她想最真摯的感謝用言語是沒有辦法言明的,不過遲陽和也不在意那些語言。

她跟遲陽和對視而笑,心照不宣的笑容。那一刻,他就像是行走在黑夜里的人捧著千金斗跑過貧瘠的泥土,在別人看不見的地方,把一點一滴的奉獻悄悄灑下來,讓這片泥土成為了埋寶藏的秘密基地。

明明他們對彼此已經很熟悉了,可是他無言的捐贈還是讓姜曉棉感動到哭了。因為每次她來孤兒院的時候,那些孩子就會圍在她身邊討論:

那個給他們新衣服穿的究竟是位哥哥還是位姐姐呢?

或者說什么時候會見他一面呢?

突然有天發現那個人就是自己的舊相識。

那種感覺就像是很多年前曾到過這個世界的舊陽光把冬雪悄悄融化了,雪水藏在沃土里滋養來年的綠色生命,然后整片沙漠長出了春意盎然的生機,孤伶的浮萍也開出了蓮花般高潔的花朵。

后來的某一天,向浠焰累得趴在辦公桌時,手機響來冼新辰的短信,那內容僅有短小的一排字體。

“浠焰,這些年真對不起,我們訂婚吧。”

手機屏幕上滾過一顆顆有溫度的淚,唔咽的聲音從辦公室里出傳來,外面已經散盡了員工高管。

于是外界紛紛傳聞兩家人聯姻才保住了向氏。不過怎么說也已經無所謂了。

按照長南這種四線城市當地的風俗,父親喪事才過了一年,直系親屬的喜事是不能太張揚操辦的,原本大家新觀念了都不會太計較這個,除了外界那些看笑話的人會增添笑話。

訂婚或者結婚,喜還是喪,向浠焰都不計較了,只要自家人開心了就行。

她很高興地站在他面前說:“新辰,我帶你去一個漂亮的地方。”

“哪里?”

“海樓灣。”

海樓灣是靠近沿海梯壩的一處觀海風景,向浠焰兩年前早就在這里建立了她理想中愛情的房子。因為她喜歡大海的色彩,所以高高的藍色樓房旁邊接壤著潮海,遠遠望去就像是海岸中間立的一座小島嶼。

向浠焰想,她的愿望實現了,身為建筑師,有天她也建造了屬于自己愛情的房子。以前的時候她都不敢帶冼新辰過來參觀,怕自己的自作多情會惹他生厭。

直到今天,她才有這份勇氣親自帶他過來。兩個人站在樓頂,高高樓的樓層墊起視線,還是沒有看到海岸的盡頭。

但海浪澎湃的聲音傳進耳朵里就很刺激了,像從高空墜落到深淵的疾聲作響。

冼新辰是第一次從那么高的地方俯視大海,給他的感覺像是做了一場掉進大海里的惡夢,醒來的時候很是恐懼,擔心自己是不是預知到了未來,那顆僥幸的心還在胸腔里噗噗地跳。

“新辰,你喜歡這個地方嗎?站在這里就像身置夢幻一樣的美好。”

向浠焰說著張臂迎風,微閉雙目的沉浸陶醉,海風吹得急了,她的衣裙就飄揚出豪爽的幅度,跟著嘩嘩聲音一直往身后飄去。她也希望他能像《泰坦尼克號》的杰克那樣摟著她的腰乘在海風里。

可惜,他沒有。而且還不解風情地說了一句:“站得越高,海風就越厲害。這么喧鬧的地方,晚上會休息不好吧。”

“你太小看我了,我怎么會想不到這點呢。房間的隔音效果鞏固得特別強,以防海浪澎湃的聲音會打擾到睡眠休息。對了,大門的數字密碼鎖是你的生日,你想來的時候就過來…”

“嗯。”

一大堆熱情的話只換了一個“嗯”字來回答。

時間跟著海風呼呼跑過去,夏季的落日總是特別輝煌,于是海面開始漸變顏色了。

落日像是天邊掛不住的顏料盤,直接掉在了海平面。把湛藍的海水染成了霞紅色,折射出另外一個火花四射的世界。

向浠焰指著那片顏色對他說:“新辰,你看到沒,紅色的夕陽映在這片藍色上,這樣的大海更漂亮了。”

冼新辰點點頭,轉過去看她的時候就發現,她今天穿的碎花長裙的配色也是這樣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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