樓下的嘶吼響起的時候,蘇淺語正被張梳行壓制著。
摘星樓的雅室收費是一個時辰十兩紋銀。對得起這個價格的,就是它每一間雅室都是隔音的。外面的聲音傳不進來,里面的聲音也傳不出去。
等到蘇淺若拿著玉披頭散發地沖出摘星樓的大門時,街上已經被全副武裝的城衛兵接管。蘇淺若慌張地向背后看,生怕張梳行會突然反悔追上來。這也導致她沒有在第一時間看到商墨允!
她披頭散發地出來,還不斷回頭張望,那么依依不舍……這便是商墨允眼中的蘇淺若如今的模樣。
“啊……”已經被數百枝強弩鎖定的商墨允痛苦得混身劇烈震顫,“啊……淺若……”你怎么可以負我?你怎么能如此對我?
透過密密麻麻,寒光閃耀的冷甲之間傳過來的聲音令蘇淺若瞬間失了方寸。那個聲音,她不可能聽錯,是精怪,是商墨允的嘶吼聲。他很痛苦……
“讓開,讓開!”蘇淺若吃力地扒開面前的城衛兵,看向對街。
商墨允眉頭緊皺,頭痛得像要炸開了似的。幾個離得近的城衛兵受不得他的氣勢,手一顫,箭離弦飛向商墨允。
“不!墨允,躲開!”蘇淺若整個人好像掉進了冰湖之中,從心頂涼到了腳尖。
商墨允卻直勾勾地看著蘇淺若,眼神中愛恨糾纏著,那濃烈得感情剌得蘇淺若心中驟然一痛,比那一夜的冰涼匕首插穿心臟還要痛。
箭矢穿透他的右臂,將他整個人帶得往后倒退。他卻似乎沒有痛感般,一瞬不眨的盯視著蘇淺若。血從他的手臂上往下流,沿著他的手指滴落到地上,慢慢染紅了地面。
“為什么不躲開?”蘇淺若心痛到幾乎要窒息。
商墨允不懂,為什么要躲開?他如果死了,她不是正好與張梳行雙宿雙棲,恩愛纏綿啊。他這兩個形容詞用得可還應景?
她在哭什么?哭得他心煩意亂,哭得他,不能再恨她。再也恨不起來。
張梳行默默地立在蘇淺若身后,朝著領將拱了拱手,笑道:“秦副將這是拿犯人呢?”
秦風見是張梳行,連忙回禮客氣地道:“是啊,這個兇蠻當街傷了數十人,知府命我將他緝拿下獄,擇日過堂。”
張梳行瞇著眼看了商墨允一眼,壓低聲音問蘇淺若,“就是他?”
蘇淺若點頭。
商墨允耳朵輕輕一動,疑惑地望向張梳行。什么是他?
“我可以讓秦風放了他!你……”張梳行好整以暇地盯著蘇淺若。
蘇淺若看了看商墨允,又看了看張梳行,咬著牙問道:“我要救他!你待要怎樣?我都依你!”
張梳行緩緩靠近,臉在她的耳畔滑過,曖昧地道:“婚約照舊!”
蘇淺若心中一片荒蕪,痛苦地閉上雙目,無論怎樣壓抑都沒能忍住心中那份悲涼。
“精怪,對不起,是我負你!”是我沒有做到我的承諾!一行清淚緩緩滑過臉際,滑入衣領之中,轉瞬不見。
商墨允聽到婚約照舊,聽到她說精怪,對不起,是我負你。商墨允看到他的臉擦過她,她不避不閃,反而閉上了雙眼。
原來……都是錯的。人類都是騙人的。她說的一切,都是謊言。
他一手拔下胳膊上的箭,任血如泉涌,眼神開始慢慢變冷。
“蘇淺若,我恨你!”想不到他那么認真學來的人類語言,第一句對她說的話,是我恨你。
“蘇淺若,我為什么要喜歡上你?如果,我還在那里,還沒有動過心,沒有遇上你,該多好!”這是他對她說的最后一句話。狂風大作,虛空隱隱有雷霆之聲響起。他嘶吼著逼退眾人……城衛兵欲追,張梳行拱手道:“窮寇莫追,此人已瘋狂,必會傷及人命。”
再膽大的人,那也是人。是人都怕死!何況有張狀元勸說,好好的臺階不下,誰又會去找死?
張梳行一路護送著蘇淺若回到寒窯之中。家徒四壁的窯,竟然是蘇大小姐這兩年來的居所?砍柴,繡活計……
他有一瞬間的內疚,情真意切地道:“淺若,跟了我,我必不會讓你再受這種苦。”
蘇淺若沉默著,這是苦么?不……失去商墨允,才是最痛苦的事。如果他還在窯中,如果他沒有當街傷人被鎖拿……
李村寒窯之中住著的居然是張家狀元郎的未婚妻,蘇太傅的嫡孫女,是一個名符其實的大家小姐。并不是傳言之中逃離大府的丫環婢女……張梳行多年找尋,兩個終將成親,成就一段佳話。
來道喜道賀的鄉鄰們絡繹不絕。
蘇淺若木然地應對著,全然沒有一絲笑模樣。悲哀么?這一切的一切,逃不過命運。
人人都道她是個命好的,落難兩年,又重回錦衣華服,有人侍候起居的生活。因為她堅持要從李村出嫁,張梳行便將聘禮抬到了王家門前。紅艷艷的妝盒禮箱,鑲著金邊打著銀絡。從王家門前一直擺到寒窯之前。
“蘇淺若,我恨你。”
“蘇淺若,我為什么要喜歡上你?如果,我還在那里,還沒有動過心,沒有遇上你,該多好!”
這兩句話反反復復地在她腦海中回旋。他是該恨她的,她不該因為一方死物玉心,將自己陷入險境。如果不是她隨張梳行走,商墨允也可能不會發狂傷人。
她甚至,都沒有對他明說過心意。
沒有機會了……
她沒有等來迎親的花轎,等來的是數百城衛府的精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