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拇指指腹擦凈蘇淺若唇角邊的血漬,商墨允似乎終于記起了身邊還有一個人。
“熬不過去,我便將你丟下。淺若只說不能見死不救,沒說你自己要死讓我攔。”
張心桐垂眸,手突然一抖,怔了片刻,商墨允毫不留情的話給了她當頭一棒,當下隨著走出沙漠稍微松懈的片刻欣喜便因這一句而煙消云散。
這十天以來的經歷,讓她明白,商墨允對于除了蘇淺若之外的人,那是完全無視的。
“撐到須臾界太掖城。”商墨允托著蘇淺若的腦袋,小心翼翼的換了只腿讓她枕。屈起空出來的腿,他用力掐了幾下。
必須得加快速度離開須臾界。
一息后,三人再次上路。
須臾界之中沒有晝夜之分,天空掛著十枚烈陽。
腳下是龜裂僵硬的大地,四周沒有任何植被。或許曾有過,也早已經被烤化湮滅在歷史上河之中。
可走出五百里之后,天空依舊十日高懸,地上卻突然下起了暴風雪。
鵝毛大雪,紛紛揚揚,漫天飛舞,從天而降。白雪皚皚,銀裝素裹,粉妝玉砌。
越走雪越大,冷得人連骨頭都要被凍裂,除去這冰冷,另有一抹揮之不去的陰寒鉆入骨髓,令人無法忍受。
張心桐被凍得腦袋發昏,甚至是墨蓮分出來的三成混沌之力,都無法護住她。
商墨允僵直的背影如一道指引,片刻沒有停歇,不知疲倦的行走著。
撐到太掖城,撐到太掖城。
她明明知道不能倒下,可是天地之間好像總有另一道聲音在對她說,不要走了,不要走了,困了累了便倒下睡吧。
張心桐的身形一搖,腳步開始趔趄,兩種聲音在她耳邊呼嘯。
“破……”一道如雷霆般的清喝突然在耳邊炸響。
張心桐突然睜開眼,冰雪消失了,烈日消失了,眼前的世界春暖花開。
商墨允站在遠處,風吹著他的外袍,獵獵作響。
“太掖城到了。”
天水色相溶,云靄無際,空曠悠遠。
東方云海之中陡然出現一座山頭,有一座孤零零的寶塔遺立著,高達數萬丈,直插青天。幾十座宮殿,青色的瓦片,屋檐高高翹起,高高低低的城墻,連綿不斷有六七千里長,竟然像是一座城市.
亭臺樓閣,櫛鱗次比,縵桅回廓。
這是一座云上的城市,太掖城。
傳說之中被蚩尤用來血祭天地的太掖城。
“張心桐,我給你兩個選擇。”
“一是死,神消道亡,我將你和榮華獸葬在太掖城中。二是舍棄因果,斷骨轉世。”
那雙曾純凈澄澈得如同初生嬰孩般的眼,此刻,如同滲了冰,凌厲而陰冷。
張心桐的心神都被這莫名的冰寒凍住了似的。
一會兒后,她才突然掙開了通體的冰寒,伸著雙臂,對著商墨允大吼道:“商墨允,你對我用攝魂?”
商墨允背著雙手,緩緩踏著虛空,一步一步走近,隔著三步遠睨著張心桐嗤笑道:“攝魂這么低級的路數,本…,我不屑用。我只是借助太掖城的怨氣,布了一個幻陣,看看你的本心。”
“你,你不是商墨允,你到底是誰?”張心桐怒喝道,蘇淺若不在此處,真正的商墨允,斷不會讓蘇淺若離開他半步。
隨著她這一句話,場景突變,云上的太掖城一寸一寸裂開,如同一個上好的瓷器被她這一句話打碎了。
商墨允抱著蘇淺若站在殘破荒涼的殘殿前,對著她輕輕點了點頭。
“死還是生,你想好了么?”
張心桐止不住地輕顫,“你,那個也是你!”
“是我。太掖城的傳送陣,只夠傳送一個人出去。”
商墨允看著腳下這片殘破的法陣,四道鎮守的陣魂已經湮滅,當年的戰況慘烈,所有人都與太掖城一同戰死。
當年他也是一時興起,才在睚眥之隙中亂畫了一道,今天卻要靠它來為蘇淺若求得一線生機。
張心桐定定地看著商墨允。
只能傳送一人,那人肯定不會是自己。所以他讓自己選,是死,還是斷骨轉世。
可轉世,他能辦到么?
插手輪回…
商墨允為什么會有這種底氣?是因為他背后站著的那個人么?
“蘇淺若通過傳送陣離開,我和墨蓮輪回,你呢?是要留在這須臾之中么?”張心桐不知道自己為什么會操心商墨允的去向。
“傳送陣只能傳送一個人,我又不是人,當然能一起走。你選擇輪回,我就送你輪回。不過不管在哪,你不要忘記你許過的心魔誓言,你和墨蓮,是我為淺若挑的護衛。至于榮華獸,我會讓他投生在一個只有淺若知道的地方。”
換言之,若是張心桐不遵諾,她將永遠見不到榮燁。
“墨蓮,聽得到嗎?”
沒有人應答,張心桐臉色大變,她的神魂之中空蕩蕩的,原本該棲息在此處溫養榮華獸的墨蓮不知道何時已經消失了。
“你的心思太復雜,榮華獸的伴生獸你都能算計,除了心魔誓言之外,我還得多一份保障才能送你轉生。墨蓮和榮華獸已經先一步去輪回了,你如果想好了,就自己斷骨轉生去吧。”
“為什么要斷骨?”張心桐心中還有一個疑惑。
商墨允瞥了張心桐一眼,淡淡地道:“我看你不太順眼。”
張心桐的目光定定地停在蘇淺若身上,昆吾山中,她結的三道靈印轟飛了蘇淺若,導致她被釘穿了肩胛。
所以,商墨允要斷自己一身骨,來出口氣?
墨蓮和榮燁肯定是直接轉生的。只有她張心桐,要斷骨……
張心桐認命地閉上眼,唇角扯出一個奇怪的弧度,似悲似喜卻帶著瘋狂。
初禪天大戰如火如荼落下帷幕。
須臾之中似是永恒,商墨允對著法陣狠狠地跺了一腳,莫名其妙地說了一句:“商墨允,我也喜歡這個名字呢。這段記憶,是抹,還是不抹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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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墨允抱著蘇淺若一路疾行,片刻也沒有耽擱的往海眼之處趕去.天下間,還沒有一個比他的封印之地更適合療傷靜養和修行的。
奔至海眼處正是三更天,一男一女緩緩朝深水處步入,漸漸消失在海岸線之上。緩緩下沉,進到海眼之中,游向昆吾山底的那處神秘地。
那處秘地雖然在海眼之下,昆吾之底,卻能看到無垠的星空,萬千星子,浩瀚銀河,條條倒掛。
蘇淺若當時看到的那個透明的盒子一樣的東西,其實是一處被大陣掩埋著的疆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