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好高品質的坑
里頭的人大都在哼哼呀呀地亮著腔調兒,這時候正在唱的是《貴妃醉酒》。一見姚奉先進來了,就有人上前來拉著姚奉先說:“老姚,你來得正好,聽聽老劉唱的這段好不好。”
“等等,這哪來個小姑娘,老姚,我們是好不容易拉著你來指點指點,你怎么還帶個外人來。”另有人發現了梁碧落,表現得有些不樂意。
姚奉先呵呵一笑,指著梁碧落說:“碧落,給他們唱兩句,讓他們知道什么叫驚艷。”
還真是一火坑,進來就得唱戲,看樣子不唱還會被趕出門去,再進虎嘴巴里:“姚師傅,唱哪出?”
“什么拿手唱什么啊,難道還要我點撥你唱不成,還是想要絲竹笙簧?”姚奉先往那兒一坐,就等著聽梁碧落開唱了。他也多年沒聽梁碧落的唱腔,不知道變了沒有,也不知道當時聽得好,如今還好不好。
說到唱戲,她要沒個詞還真是不好唱,就只能唱耳熟能詳的:“那唱《蘇三起解》的選段兒吧!”
姚奉先一聽又是這個,就說:“難道你只會唱這段,換個段子,要不就唱《貴妃醉酒》。”
“那,也成。”好在這個段子她也熟,整了整聲兒,看了眼滿屋子氣場十足的看客,心里小小的虛了一下,又趕緊理好了心思,這唱《貴妃醉酒》聲勢可不能弱了。
“海島冰輪初轉騰,見玉兔,玉兔又早東升,那冰輪離海島……”
唱完后沒聲響,不過梁碧落對自己的唱腔還是有把握的,調都唱對了音也準了,至少出不了大差錯,那她就站在那兒大大方方地等那幾位咂過味來。
“姚老師,你眼光可真不錯,老了老了還收這么個徒弟,我說今天你怎么帶個小姑娘來,原來是到我們面前顯擺來的。”說話的這位,梁碧落知道是誰,朱成玉的母親,她在顧深那兒看過照片,上面就有朱成玉的母親在。
“也得她愿意跟我學,還顯擺呢,要她愿意我早帶著全國各地顯擺去了,還輪得上到你們面前來擺這譜。”姚奉先聽完,只覺得比從前更圓潤流暢了幾分,嗓音還是印象中的那么清新婉轉,這像水捏出來的嗓子,唱出來的聲兒也跟水似的,叫人聽了心里舒坦。
朱成玉旁邊的一個五十來歲的婦人忽然輕呼了一聲,看著梁碧落說:“小梁姑娘,你身上這衣裳,是不是匯生那做的,這做工穿過的人就曉得,等閑人別說買了,就是見都沒見過。”
說起衣服來,女人很容易就有共同語言,原來朱成玉的母親,也常在張匯生那里做衣裳,而且一做就是二三十年,這些年張匯生很少動手了。不過遇上相熟的老主顧,還是不會推辭的。至于梁碧落,那是梁爺爺向來就只穿張匯生做的衣服,所以也連帶著她經常給做上幾身,這才讓梁碧落也認識了這位大師。
等到外頭來請,說宴會開始的時候,朱成玉的母親已經把梁碧落當成知音了,一說起衣服和戲劇來,梁碧落是樣樣都懂得,而且總是適當地說自己的見解,并不顯得張揚,反而讓人覺得進退舉止十分合度,總能令人覺得舒服。
“老姚,這小姑娘可不一般,這份拿捏,就是日常見的那些孩子也沒有,這到底是哪家的姑娘?”
“你這話可把我給問著了,我還真不知道是哪家的姑娘,只在師妹那里見過幾回,就記得這小姑娘聲兒好,而且是個博學多才的。琴棋書畫不必說,我見她是什么都拿得起來,放得下去,現在的孩子難得有這耐心去琢磨這些,也難得是個年輕輕就不浮躁的孩子。”姚奉先也主要是替自家師妹高興,雖然這徒弟沒能成名成家,但有這么個弟子承繼衣缽,也算是老來得到的最大安慰了。
“對了,你說這姑娘叫什么名字來著?”朱成玉的母親可是個把人觀察得極細致的,而且是人不容得存疑惑的。
“梁碧落,碧落黃泉的碧落。”
“梁……該不會是梁家的姑娘吧?我倒是看著極像,要說起來,還真像是大家族里教養出來的,再往立華那孩子身上靠靠,也就這么個譜了。老姚,這姑娘不是四川人吧,聽著說話不帶半點地方腔調的!”朱成玉心里掐算掐算,這要真是梁家的姑娘,那不管眼下家里境況怎么樣,倒都不錯。朱成玉那孩子也讓她操心,死活沒見他找過個正經的姑娘家,天天混著。這姑娘,別的倒不說,只說梁家這塊兒就足夠了,而且梁家慣來的好家教,要看中當然就是看中這些。要不然,就梁碧落這樣的姑娘,雖然不多見,卻也不是沒見過。
“G市人,離四川遠著呢,別瞎想了,難道就他們老梁家能出好姑娘,不興別家出幾個莊重得體的?”
這場宴會,有了朱成玉的母親和姚奉先擋著駕,梁碧落倒還算輕松,因為陪在這些長輩身邊,也沒誰這么不開眼,會來招惹她。
總算到了可散場的時候,卻不料姚奉先偏要拉著她敘敘舊,就在樓下的茶館里小坐,等坐下的時候才發現,朱成玉的母親也赫然在座。她笑笑問候了聲,然后安安靜靜地坐在一旁,也不知道自己該說些什么才對。
這場面莫明地讓她有點不知所措,姚奉先留著她說說話,那是再自然不過的事,可朱成玉的母親陪著算個什么事呢!
可又似乎是什么事也不會發現,整個下午,他們都在窗邊的座位上,說著一些不咸不淡的話題,沒到家庭背景,也沒有問工作學習,只是靜靜地說著話。談戲劇,聊唱腔,講流派,總之也算是相談甚歡的。到最后,她也只好滿頭霧水地回敏思園,既然想不明白的事,也沒有糾纏下去的必要。
敏思園里,顧深早已經回來了,屋子里音樂如水一般流淌,走進去便再不帶一絲秋日的炎熱。她叫了顧深一聲,卻沒有回應,于是搖搖頭給自己倒了杯水。正在她喝著水的時候,聽見后面有聲響,有人從樓上下來了,她以為是顧深,回頭一看卻發現是朱成玉和梁立華。
“碧落,G市的項目出了問題,老顧已經趕回去了,你的電話也打不通,他讓我們留下來告訴你一聲。”梁立民看著梁碧落,不知覺地皺眉,總覺得這姑娘身上有和他極其相似的地方,而且那份感覺非常濃烈。
她笑了笑說了聲謝謝,然后又掏出電話看了一眼,果然是電池用盡,已經自動關機了。
朱成玉這時候說了一句:“碧落,要不我送你回去吧,正好我去G市找老顧有點事情。立華,你是跟我一塊呢,還是自己去路和那里?”
梁立民考慮了一下,才說:“我就不跟你們一起了,事比較急,路和那小子也溜得太快了,本來想等晚上再說,哪知道他晚飯都沒來得及吃就走了。我得先走,你們倆反正也沒事,留幾天也行,現在回去也可以,碧落你和成玉商量著辦吧。”
對此,梁碧落有點無語相對的味道,為什么要跟哪個人一道走,她又不是三兩歲的小孩子,認識回去的路。她卻不知道,這一切都是顧深拜托的,生怕她這迷路的性子又犯,到時候連人都丟在這異鄉,那就不妙了。
“那明天再回吧,今天太匆忙了。”而且她也累了,這一天的高度精神緊張,讓她有點繃不住了。
只見朱成玉聳了聳肩,笑瞇瞇的說行,然后梁立民又叮囑了幾句,把兩個人都叮囑得妥帖了,這才出了門。朱成玉和梁碧落送了梁立華到門口,看著他上了車,兩人才又折返了進屋里。
回了屋里,朱成玉和梁碧落相視一眼,然后兩人都莫明其妙地笑了,朱成玉說:“這叫什么事兒,到了到了,咱們倆湊一塊兒了。”
“我下午和伯母坐了會兒,伯母似乎對戲曲很感興趣。”梁碧落開始找話題,兩個人相對坐,總不能大眼瞪小眼的,太尷尬了。
對這件事,朱成玉明顯地有些意外,他說他那娘跑哪兒去了,整個下午不見蹤影,原來跑去迷戲去了:“是,我媽啊,年輕的時候最討厭這些伊伊呀呀的東西,沒想到臨了臨了,卻偏偏又迷上了,我們都覺得特不可思議。”
“有些東西,總要經過許多年后,才能體會出味道來。這倒有點像酒,釀著釀著就有余味兒了。”下午說的盡是戲曲上的事兒,倒讓她覺得挺輕松,雖然有疑惑,但她喜歡這樣的聊天氛圍。
“別介,這東西,跟我說跟沒說似的,你還不如想想什么時候得了閑,給我拍組片子,天天看著一涵那丫頭顯擺,我妒忌。”朱成玉身上,總有一種像孩子一般的東西,或許是純粹,但或許只是耍賴而已。
這話讓梁碧落笑出聲來,說:“我沒帶相機,要不然明天早上,去晨光里拍,效果是很不錯的。”
“那算了,這東西我也不懂,反正到時候去了G市再拍也成。”
兩人說話間,門鈴莫明其妙地響起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