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天氣這玩藝兒
這一年的冬天,天分外的冷,年底時分南方大部分地區都在一片冰雪之中,自來水管被凍結實了不通水,道路結冰,汽車、火車都不通,市區郊區隔三差五停水停電。
這一年注定有很多人很忙碌,而顧深身為一縣之長,當然更是忙得腳不沾地。他剛到清源任縣長,就出現了這樣的事情,這讓他感到非常大的壓力。
但顧深生在北方、長在北方,對抗冰雪有很豐富的經驗,年關底下,他帶領縣委的諸多領導在一線救災,動用了很多關系運來了大批物資。在這個交通本來就不通暢的小縣城,人們對外界物資的依靠并不如想象中的大,顧深運來的物資讓縣里的人在冰雪之中依舊過了一個踏實的年。
“顧縣長,您先去睡吧,電話說晚上十一點才會到,這里我來看著,您好幾天沒睡個踏實覺了,這樣下去身體會搞夸的。”跟著顧深的是縣委的秘書長,其人姓袁,寫得一手好文章。其實是被特意安排在顧深身邊,好收集素材,趁這機會把這位年輕的顧縣長好好夸上一番,人家是來鍍金的,他們當然要領會上頭的意思。
本來袁秘書長是老大不愿意接這差事,但跟在顧深身邊這半個多月來,袁秘書長開始佩服顧深。顧深有關系,而且懂得運用關系,最重要的是實實在在地辦著事,不浮夸而且做事利落干脆。
“行,來的是我一朋友公司的人,到了你叫醒我,得好好招待招待他們。”清源的路也結了冰,當然是不通的,但清源有條江,是長江的支流,但是進不來大船,顧深就托朋友用中型船一點點把整個縣城需要的物資都運了過來。
“是,到了我叫醒您。”袁秘書長點了點頭,然后就要出門去。
顧深卻叫住了他:“你拿著我的電話,如果他們來人要問路帶路什么的,你就派人過去。”
“好,那我先出去了。”
袁秘書長出了門,狠狠地吸了一口氣,冷冷地風倒灌進他的領口和袖口,他縮了縮脖子,又把手團起來串進袖子里,抬頭看了眼欄桿上的薄冰,在路燈下更顯得凜冽刺骨:“該死的鬼天氣!”
說著袁秘書長就下樓就布置,布置好后就轉身進了保安室,開著空調看著霧蒙蒙的玻璃,一暖和人就忍不住想睡,迷迷糊糊中聽到顧深的電話響了起來,一個激靈袁秘書長就醒了過來。屏幕上三個字在不住的跳躍著,袁秘書長按通了說道:“喂,您好,這是顧縣長的電話,顧縣長幾天沒合眼了,現在正在睡覺,請問您有什么事?”
“都這么嚴重了?”打電話來的是朱成玉,梁碧落不知道顧深在清源,更不知道顧深現在在為冰災著急上火。而朱成玉知道,心里憂心忡忡,但是這幾天顧深的電話怎么都打不進,朱成玉這天晚上偶然間一撥竟然通了,正喜出望外呢。
“請問您是哪位?”袁秘書長知道,要是私估計都是些王孫公子,要是公那也是顧縣長的朋友,都是些了不得的人。
“我是老顧的哥們,你們那的情況怎么樣了?”
袁秘書長把清源的情況簡短的說了幾句,朱成玉嘆了口氣,說:“行,情況我都知道了,回頭讓老顧給我回個電話,你們這邊的電話總打不通。”
應了句好,袁秘書長正準備掛電話的時候,朱成玉又開口說了一句:“對了,告訴老顧,碧落最近挺好,讓他別擔心,我們這里凍得不是很嚴重,都挺安全。讓老顧也多注意身體,我可不想哪天從新聞上看到啥‘人民的好公仆,黨的好兒子顧深同志’之類的話,盯著這小子讓他活蹦亂跳地回來。”
朱成玉本是一句戲言,但沒想到第二天真從新聞里看到了顧深的身影,雖然不是他說的那樣,但顧深倒在畫面里被送進急救室的畫面也分外扎眼,播音員悲慟而帶著幾分惋惜的聲音更讓朱成玉心里直哆嗦。
在朱成玉看到這個畫面的同時,梁碧落也看到了類似的報道,正在梁碧落構思著某個故事的時候,右下角彈出一個小小的對話框,是關于冰雪的報道。于是正要開瀏覽器的她隨手點了進去,那是一個圖片專題,里面是各地救災的畫面。
然而正當梁碧落準備關閉頁面的時候,她在最底下的一張不起眼的照片里看到了清源救災的場面,當她看的時候畫面正跳到下一張,而就是這張照片把她瞬間釘在了原地。
那則報道寫得引人熱淚,把年輕的縣長抬得非常同,字里行間顯示出這位年輕而且剛到任不久的縣長是一位正直而出色的公仆。把這位年輕的縣長在一線奮戰不退,直到累倒的事跡寫得讓人不由得生出敬仰之心。
但梁碧落的心卻猛地沉了下去,看著顧深在照片里那張模糊的臉,她幾乎就要把持不住自己了。她努力不去記起這個人,努力地當做一切沒有發生過,努力地回到認識顧深以前的狀態,但是在看到這則報道的時候,一切的努力都化為了虛無。
靠在椅子上許久,仰面看著天花板,淚從眼角一點點落下來,直到眼淚冰涼地流進耳朵里,她才意識到自己哭了。嘆了口氣抹干眼淚,顫抖著手指把雙擊頁面,瀏覽器回到一片空白的原始狀態。
“顧深……”悶聲一喊,淚又涌了出來,拿紙巾擦干了,再一搜清源的地圖,發現是H省邊陲的一個小縣城,離G市非常遠,而且火車和汽車都不直達,需要輾轉很多趟車。
梁碧落搖了搖頭,她要說服自己不去,這需要很多理由,現在就算一切都通,她也會找不到路的。就算找得到,她也不應該去,一想起他她就會不由自主地想起那天的一切,她不可以去,絕對不可以……
但她卻一面搖頭,一面鬼使神差般地按下了顧深的電話,聽著“嘟嘟”聲在耳邊響起,她長出了一口氣,知道自己還是沒能控制住。長長的離別,長長的壓抑,就像在心里放了一壇酒,在這長長的離別和壓抑之間,原本淡薄的酒卻有了原來不曾有的醇厚濃郁!
思念總是這樣,你以為它不存在,但是它卻在某個地方潛伏著,直到你有一天想起它的存在時,它便排山倒海一般的奔涌而來。
“碧落?”耳邊響起的是顧深猶疑而不安的聲音,似乎還帶著些虛弱。
揉著額頭,梁碧落非常痛恨自己這個舉動,為什么要按電話,于是她打算一聲不吭地結束這個電話,就像她從來沒打過一樣,然后迅速地忘了今天的事情,這才是她應該去做的。
“碧落,不要掛電話,聽我說一句話,就一句好嗎?”
顧深還在醫院里掛著點滴,護士正在給他量血壓,剛剛還偏低的血壓,在護士正要復量的時候瞬間飆升,護士不敢相信地揉了揉眼睛,忽然明了的一笑:“顧縣長,在接女朋友的電話吧,血壓和心跳都上升了!”
然而顧深沒向平時一樣沖護士溫和地笑笑,而是緊張地聽著電話那頭的聲響,久久之后似乎聽到梁碧落呼氣的聲音,顧深知道電話又回到了梁碧落的耳邊,護士這時候要是再量心中血壓估計又升了!
護士非常知趣地離開了病房,把房間留給顧深。顧深有些緊張,不……應該說從來沒這么緊張過,哪怕是小時候把爺爺的獎章換了麥芽糖,被揭發了以后也沒有這么緊張過:“碧落,好好照顧自己!”
顧深以為自己會說什么感天動地的話來,但他完全想不到,等到可以開口的時候,卻只說出這么一句話來。而電話另一頭梁碧落非常輕地應了一聲,然后果斷地按了電話。
聽著電話里傳來的持續而機械的聲音,顧深仰面苦笑,長嘆一聲道:“碧落,要按時吃飯,冬天的冰雪很美,但是不要在外面一蹲就是大半天。碧落,迷路的時候,有人送你回家嗎,拍照的時候有人陪你嗎?”
“我曾經希望這一切我都可以和你一起,但到現在才明白,我竟然沒有這個資格。我說了一切,卻沒做到半分,還自以為是地對你好,卻無聲無息地傷了你。因為你我明白自己是個混蛋,知道自己壓根就沒有長大過,更懂得了……怎么去想一個人,這一切都是因為你啊!”
曾經有人說過,好女人就是一所學校,能畢業的才是好男人,而糊涂或者混蛋的男人就注定一輩子糾纏著這個女人,永遠無法畢業。
顧深想起這條,又是一陣苦笑,看著一滴一滴落下來的點滴,心想:“碧落,畢業了,是不是就要分開呢?”
碧落,你是我的學校,讓我認清楚了自己,那么……這算是畢業了嗎?你教會了我責任、承擔以及思念和喜歡,我這四門課程還沒有學好,可以畢業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