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男榜

第五百五十五章:祭佳人

刺骨的冰河水中,唐不休如同一只魚,拼命的游來游去。他在尋找自己的龍珠。是的,龍珠。尋不到,身亡,心死,龍身不在,魚骨不存;尋到,魚躍龍門,無比歡喜,魚化龍身,不再受相思苦,天地任游。

夜色濃重,碧波蕩漾,日夜交替。

他終是尋到龍珠。

龍珠化為人形,正是蘑菇的樣子。

他將她捧在手心,卻見她片片碎裂,容顏盡毀,殘影無存。

一聲“蘑菇”嘶吼而出,唐不休的身體從床榻上彈起,舉目四望,不見龍珠,不見蘑菇。

他要下地,卻是雙腿一軟,直接從床上翻到到地上,摔出重重的聲音,夾雜了幾聲

車轱轆的聲音由遠及近,停在了唐不休的身前。

唐不休支撐起身子,艱難地坐起,看向秋月白。眸光淺淡,看不出任何異樣。然,正是這種平靜,發生在唐不休的身上,才十分駭人。因為,誰也不會忘了,他動不動就喜歡屠人滿門的手段。

秋月白垂眸與之對望,同樣清淺的目光,卻好似暗淡無光的冬夜,飄落一地的青雪。寂靜無聲,卻蹚過離人的痕跡。

兩兩相忘,寂靜無聲。

良久,唐不休開口道:“別企圖用眼神欺騙本尊。”聲音沙啞,好似吊兒郎當,卻繃著一根不易察覺的弦,不敢斷。

秋月白不語。

唐不休掙扎著爬起身,一把扯住秋月白的衣領,低聲問:“蘑菇呢?”

秋月白閉上眼,道:“這話,我也想問你。”

唐不休的眸子輕輕顫抖。

秋月白睜開眼,看向唐不休,道:“你若能給我一個答案,才不枉費撈你一條性命。”

唐不休一拳頭砸去,嘶吼怒罵道:“放屁!”

秋月白緊緊注視唐不休,不再言語。

唐不休跌坐到榻上,垂頭看著自己的雙手,喃喃道:“撈到她了,這雙手,真到撈到她了,怎會……怎會不見了?”抬頭看向秋月白,“你信不信本尊撈到她了?”

秋月白沙啞道:“她在哪兒?”

他只想問一問,她在哪兒?他不要過程,只要一個結果。

唐不休愣了愣,突然沖出房間,在客棧里上下奔跑,大聲喊著:“蘑菇!蘑菇……”

蘑菇蘑菇,一聲聲,回蕩在空曠曠的客棧里,卻無人應。

赤腳踩在樓梯上的聲音,仿若心跳,每一下都是那么清晰,卻又虛得尋不到痕跡。

唐不休栽倒在樓梯上,一路翻滾而下,撞壞了欄桿,卻混不知痛。

他在尋蘑菇,如何敢痛?

若尋不到,還可以輕松一笑,只道夢中好心慌。他還是哪個放蕩不羈的不休老祖,蘑菇還是那個自稱艷絕天下的不休女俠。

蘑菇……

蘑菇……

唐不休從地上爬起,向外沖去。

客棧里,秋月白用手轉動車輪,來到窗前,推開窗,眺望遠處那條冰河。

那些碎裂的窟窿上,又結了一層冰,卻是踩不得人的。就像人心,被炸開一個血窟窿,哪怕重新張合上,卻是他人不能觸碰的痛。

窗外,唐不休在鵝毛大雪中狂奔,不辯東西,終究迷了路。

尋不到、尋不著、尋不得……

路在腳下,總是一樣的。他只想尋一條通往蘑菇所在的路,為何……那么難?

世人欺不了他,偏偏被踩在腳下的路,總是悶聲欺負他,不識路。

拖著病體,唐不休倒在了大雪紛飛中。

望東推著四輪車由遠及近,停在了唐不休的身前。

秋月白垂眸忘著唐不休,眸光中有種痛,無法與人說。

望東道:“主子,看唐門主這樣,若是再醒來,許是會發瘋也說不準。若他自稱聞人無聲,便是武林一大禍害……”

秋月白只說了一個字:“救。”

望東試圖勸解:“主子……”

秋月白不語。

尾隨而來的四名隨從上前,抬起唐不休,向客棧走去。

望東輕嘆一聲,道:“主子,這人失蹤是個麻煩,主子務必小心。”

秋月白伸出手,接住一片雪花,道:“這世間,能與我一般痛苦的人不多,唯他是一個。”

望東心中一痛,再也無法規勸。暗道:主子一生之情,悉數給了一人。這人在時,主子與唐門主爭斗不止;如今人不在了,二人卻是同樣痛著、傷著、苦著……這份神傷,又何嘗不是一份共同的思念?這世間懂主子的人寥寥無幾,主子的心思又與常人不同,卻也想與人一同承擔這份永不相見之痛吧?否則,真真兒要自苦一生,無解。

望東不知自己想得對不對,卻也決心要幫秋月白盡快忘掉唐佳人,不再如此自苦。

殊不知,情根深種,便是能拔掉參天大樹,也拔不掉情人心中的情根。

秋月白的衣襟上已經落下一層青雪,他用食指在其上寫下兩個字——佳人。

望東道:“主子,回吧。”

秋月白微微頷首,望東推著秋月白回到客棧,進了唐不休的房間。

唐不休已經醒了。他倚著床,坐在榻上,靜靜坐著。地上橫豎躺著四名隨從,胸口有起伏,沒死卻昏了過去。這不知是要感謝唐不休手下留情,還是感謝他重病未曾痊愈。

秋月白道:“把人帶下去。”

望東應了聲,叫來人,將四名隨從脫了出去。

屋子里,又只剩下唐不休和秋月白二人。

唐不休問:“為何總救我?”

秋月白回道:“不想一個人痛苦。”

唐不休顫抖肩膀笑了。

秋月白問:“喝酒嗎?”

唐不休反問:“為何不?”

秋月白命人送來酒,堆了六壇子。

唐不休拍開一壇子酒,仰頭灌下幾大口,道:“過來同飲。”

秋月白伸出手。

唐不休道:“你那腿腳不是很靈活?”

秋月白道:“飲鴆止渴罷了。”

唐不休哈哈大笑,一伸手,扯下秋月白,將他扔到自己身邊。

秋月白自己爬起來,用手撐著向后挪了挪,與唐不休一同倚靠在床邊,抓起一壇酒水,拍開泥封,豪飲起來。

一壇酒水分別下肚,二人的話也多了起來。

唐不休拍開第二壇酒水,抱著酒壇子,道:“癱子,你可知,你不當救本尊。待本尊酒醒,本尊就將你們幾個挨個弄死。蘑菇喜熱鬧,本尊便大方一回,讓你們去陪她。她生前你們圍前圍后,她死后,你們也得不離不去才好!”

秋月白飲下最后一口酒,扔下第一個空壇子,道:“若有我在,那幾個定無法靠前。生前如此,死后亦然。”

唐不休哈哈大笑,眼角卻堆積出一顆晶瑩。

秋月白勾了勾唇角,抱過第二壇酒水,拍開,高舉,閉上泛紅的眼,飲下一大口。酒水濕透衣襟,有著不同以往的狼狽和頹廢。

二人頻頻撞著酒壇子,好似拼了命要將自己灌醉。

陽光從窗縫透下,切割在二人中間,明明將二人分開,可畫面的風格又是如此統一。

唐不休突然掐上秋月白的脖子,問:“為何逼她?騙她?!”

秋月白揚起手中酒壇子,砸在唐不休的腦袋上,喝問:“為何不撈起她?!”

濃烈的酒水,痛苦的淚水,好似日里的一場大雨,磅礴而來,無聲無息,多像在夢里。

唐不休捂著臉,呢喃道:“她在哪兒?在哪兒?自然是在夢里……在夢里……”晶瑩順著手指縫隙滴落,一顆顆,成串。

如此強大的男子,令整個江湖聞風喪膽,卻只能縮在榻上悲痛大哭。無法哀嚎出聲,是因不曾那般放縱過自己。他身上背著太多的仇恨,唯有假裝混不在意,才能逍遙度日。如今,這種假象都被撕碎,還有什么能遮住心中的恨與痛?!

秋月白閉上眼,有晶瑩從眼角滑落。也許,他一次次救起唐不休,就是在等這一刻,等一個可以流出眼淚的契機。

她總出狀況,一次次,會突然消失上幾天。哪一次,他都堅信,她會回來。這一次,她就在他眼前墜入冰河,讓他如何做,才能相信,她還會回來?

兩名男子,一位風華絕代,正邪難辨,一位皎如皓月,運籌帷幄,原本各有各的命運,卻因一名女子,交織在一起,分不開。

滿室狼藉,六壇烈酒,卻無法填滿胸腔里的空曠。

世間的熱鬧,從此與他們無關。

冰河邊,孟家兄弟灑下萬千紙錢,祭祀亡靈。

火盆里,燒著冥幣,一張張打著卷隨風而去。

孟天青蹲坐在火盆邊,守著。火光飛起,燎了他臉上的胡須。許是痛,讓他回過神。他摸了摸被火燎的臉,臉上竟有了一絲笑模樣。他用手卷起一根胡須,喃喃道:“佳人,你喜歡我的胡須呀?”用了一扯,拔掉胡須,手指一松,胡須從手指上松開,落入火盆中,頃刻間不見。

孟天青的臉上流淌出血跡,好似血淚,順著臉頰,滴落在皚皚白雪上。

孟水藍沿著河岸,邊走邊灑下紙錢。一圈圈,不停歇。

一家酒肆中,戰蒼穹趕走了歌舞伎,沖進爆竹店,命人掀了房頂,一只火把丟進去,白晝里綻開萬千煙火,看得見的看不見的,都將化為塵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