芳姨娘閨名單字晴,祖上與楚家有些微個薄水牽扯。
昔年,楚延晟之父在濟州為官時,因府邸與芳家相鄰,平日里女眷便多有走動。后楚延晟上京趕考并拔得頭籌,當下即入朝為官,沒多時日,便將全家上下接去晏京,一處生活。
而芳家卻日漸顯了頹廢敗落之勢,病的病,亡的亡,僅余娘倆靠幫人織補漿洗艱難度日。沒多許日子,芳晴娘亦得了咳喘之癥,竟有了咳血的跡象。
此時芳晴已年方十六歲,家境殷實時也是個嬌養溺愛的,如今受了這些子罪,瞧著老娘又得了癆癥,恐時日不久,獨落下孤零零的自已,她也是個心里有丘壑涇渭的,便思忖著為自已打算起來。
這一想,便憶起楚延晟一家來,當下與老娘商量著,已是這般凄慘光景,倒不如去投奔看看,興許給個衣食住所也未定。
那芳晴的娘自然愿意,遂打點些衣物裹成袱兒,風餐露宿往晏京方向尋了去,其中顛沛流離自苦不堪言。
這楚母已上了年紀,平日里燒香禮佛,又愛齋僧布施,是個大善人兒。乍一見這娘倆形容憔悴,衣衫襤褸,很是作孽,瞧著又是個舊識,愈發憐恤,當即撥了處院子,讓她們好生留下,再從長計議。
這一留便過去半年多,芳晴母亡,楚母索性將芳晴帶在身邊做個伴兒,她也是個乖巧懂眼色的,時日一久,漸深得楚母喜愛。
楚延晟與司門郎中李宜之女李云秀成婚數載,育有一子,名喚楚鈺,夫妻琴瑟和鳴,倒是恩愛萬分。這芳晴因伺在楚母身邊,經常得以與楚延晟見面,見他生的豐姿英偉,氣質軒昂,逐起了愛慕之心,眉眼顧盼之間,便帶著些許風情來,自然也看進了楚母的眼里。
一日,楚母不知怎地,胸腹漲悶,喉哽氣喘,尋了太醫診脈,吃了幾帖藥,也未見好轉且病日重一日,她便叫了楚延晟夫婦至跟前,也把芳晴喚來,意欲讓楚延晟那其為妾。
這楚延晟是個至情至孝之人,見母親又要大去,本就悲痛,豈有不應這理!當即草草在府內備下酒席,做過敬茶之禮,算正式納入了房中。
待楚母故逝一年后,這李云秀不久便有了喜脈,正滿心歡喜之余,倒聞說那芳姨娘也同時懷了身子,一時便如晴天霹靂般。
她與楚延晟成婚之時便定下誓約,今生一雙一世人。現楚延晟納了妾,想著病榻之前,母命難違,他到底心還是在自個身上的,便也把這份委屈咽了下去。沒成想,這邊與自已情深繾綣有了身孕,那邊竟也沒有耽擱。
于是她這顆心便如在沸水中燙過,熱油里滾過,冰雪下凍過,刀口上割過般,千滋萬味灌注了一腔愁恨憤怨,勉強撐到誕下一女后,便終日纏綿病榻,直至玉翹四歲那年,終歸香消玉殞。
楚延晟悔恨已晚,自是悲痛不提,那芳姨娘則春風得意,思忖著這正室空懸,她又跟了楚延晟這些年,理當扶作夫人。
如此一想,便顯了當家主子的情性,對楚鈺及玉翹并不上心,只熱衷著掌家管事,對丫鬟小廝頤指氣使,端著威風作派。
卻未曾料到,楚延晟不久即迎娶了糧商之女張氏過門,自個臆想如鏡花水月般,到頭來還是一場空,之前那番胡作非為徒惹笑柄不說,且楚延晟對她更是疏遠冷漠至極。
芳姨娘自此性情愈發古怪起來,常做些雞飛狗跳之事,眾人表面恭敬喚她聲主子,心中未嘗不含有輕蔑之意。
前一世,玉翹恨著芳姨娘,是她讓自己和哥哥打小便沒了娘疼。對這個三妹妹也起了厭惡之心,寧愿好臉向著迎雪,也吝嗇對她微微一笑。
可這三妹妹玉歡卻總是往她屋里鉆,粘在身后罵也罵不聽,趕也趕不走。兀自歪著頭,眼睛發亮,流著口水哥哥姐姐的亂叫一通。
八歲那年,在花園某個偏僻的角落,迎雪出了個主意,讓玉歡躲在假山那里不許出來,直到找到她為止。
玉歡乖乖的躲在那里,玉翹被迎雪拉著走遠,她曾經回過頭,看著那小小的人兒,立與怪石嶙峋之下,草木森森,疊影重重。
天邊殘陽如血,有種惶恐自玉翹心間一閃而過,卻敵不過母親病榻上一貌猶生的容顏。
直到半夜,玉歡才被丫鬟在假山處找到,卻也寒氣入體,高燒不止,差點要了小命。
芳姨娘跟瘋了般,讓她說出何人主使!她卻跟個悶葫蘆般沉沉不語,無論怎么打罵盤問,終未吐出一個字來。
自那后,她也不再出現在玉翹房里,偶爾無意中遇到,跟換了個人似的,溫柔平和,少語寡言。
如今玉翹想來,自個當年也是個心事重的,把滿腔子的憤怒遷與弱小無辜的玉歡身上,很是對不起她。
這樣想著,她已走到玉歡的綴香院,迎面是一株枝椏繁茂的老梅樹,花正怒放著,一樹的火紅,燦若朝霞,長得分外喜人。
三兩的侍衛散在各處,丫鬟春紫正在梅樹下,折了幾枝紅梅插入羊脂玉白瓷瓶中,聽到動靜,抬眼瞅到玉翹裊裊立在門邊,自是不敢怠慢,忙笑著迎上前來,領進內房。
玉歡正圍坐在火盆邊,手里拿著石青色珠兒線打絳子,隨意挽著個松松的髻兒,穿著淺銀紅細棉衣,梨花白棉裙,愈發顯得清雅秀麗的很。
或許沒想到玉翹會到她房里來,一時怔了怔。忙放下手中打了一半的絳子,站起來笑道:“姐姐今怎么得空來了?”
玉翹拉她一起坐下,也笑著細細打量她道:“我是來給妹妹道喜的!”
“姐姐說得喜從何而來?”玉歡低額輕問。
玉翹瞅著她眉兒微鎖,眼眸腫脹且帶著血絲。想來采芙所說并非捕風捉影。
當即也不點破,柔聲道:“王伯伯前日找了父親,商量把你和南陽哥哥的婚期訂下來。隨后王伯伯來為我診脈,南陽哥哥一表人材不提,他是要入住太醫院的,前程似錦,這對妹妹來說,不是一件天大的喜事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