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娘來襲

第三十三章 前一世最后一晚(3)

碎花城乃胡漢交界的重鎮,外鄉人在此討生活,多為流放到此的罪臣及其家眷,誰不身上駝著血海深仇?誰也不愿提起過去,更無意揭他人傷疤。

而這侯爺突然問起,時光荏苒,玉翹如今話到唇邊卻不知該從何說起了。

半晌過后,她才笑容凄清的嘆息:“玉翹苦命,如今孑然一身,侯爺還是不問罷了!”

鎮遠侯有了片刻怔忡,她雖與當年已判若兩人,但晏京口音依然純正,卻又有些與眾不同,每每講到話尾音時會舌尖微挑,如今雖然聲音粗糙,但依如當年那般,似挑在了他的心尖上。

那時,自已還只是區區一六品騎尉,皆因她兄長的緣故,才驚鴻一瞥般見過,并傾慕過。

不久她即出閣,嫁為人婦,而自已也匆匆成了門親事,便重回邊塞斬將殺敵,在漫漫黃沙中借著白月寒星,橫刀立馬,昂頭飲下辛辣澀口的烈酒,暖著自已被鮮血喂冷的心。

最后一次耳聞她的消息,是聽自家夫人與婢女談起,她被夫家以七出之條休離,卻也無悲無淚,實在是個不要臉面的人兒,嗤笑中,語氣盡顯輕漫。

那日,他酩酊大醉,首次進了這流春院,遇上同樣來自晏京城的秦惜月,恍惚中竟將她當成這楚二姑娘,萬般憐惜疼愛了一夜。

鎮遠侯凝眉瞧著玉翹的面龐,不由抿緊了唇,她的臉色蒼白的透明,泛起沉沉死灰,胸前衣裳有星星點點的痕跡,對于他這個在刀口舔血過來之人,血無論凝固變色多久,還是認得的。

她.......已病得如此嚴重!

某種復雜難辨的情緒在心頭翻滾,那句話終究還是忍不住,問出了口:“如重新來過,你是否愿意嫁我?”

玉翹實沒想過這威風凜凜的大將軍卻問出如此兒女情長的話來。不禁抬眸,意外地,他那猶如雕刻般棱角分明的面龐緊繃著,看不透心思的深邃眼眸認真專注的盯著她,似乎她玉翹的答案,將會左右這位鎮遠侯未來的人生。

是自已的臆想吧!夜色朦朧,白月慘淡,怎能如此清晰看透他那么細微的表情呢?

“如重新來過,你是否愿意嫁我?”他又沉聲問了一遍。

人會重新來過嗎?除非乾坤挪移,天地顛倒,日月同輝吧!

玉翹眸中淚起,她微微地搖頭,咬著唇沉默以對,因而未曾看到那鎮遠侯臉上竟布滿失望之色。

一陣輕微的碎響自樹丫間撕扯而過,多年的戎馬倥傯讓他警覺的望去,眼神瞬間幽冷暗沉下來。

將手中一個油紙包快速塞進玉翹手里,低聲急道:“今夜流春院我們要徹查貪污大案,其中牽扯到京中大員,你趕緊離去,莫要耽擱。”

“可......!”玉翹有些不知所措,不知是該接下還是婉拒。

“快跑!”鎮遠侯面色凝重而冷峻,順手推了她一把,他是沒想過玉翹會瘦弱伶仃如此,竟推得她打了個趔趄。

卻已無暇管她,轉身一個躍起,腳尖點上一塊磷石,飛速而去,瞬間便沒了蹤影。

玉翹出了流春院又折返了回,想著灶膛中還有火,旁側茅柴成堆,現正天干物燥的,卻又風起,萬一燒著點燃,后果則一發不可收拾。

卻未成想,她正彎腰弓背用鐵鉗搗滅火星時,有人闖了進來,力道之強勁,那破敗的門板都禁不住發出破碎的呻吟。

玉翹急忙站起,回眸與來者驚鷙之眼相撞,彼此都怔了怔,竟是那侯爺,袍上浸洇著大片大片斑斑血漬,臂膀已然受傷,一道血流順著手臂衣衫劃破處,滑滴下來。而那手中的劍,因飽嘗了血味,愈發的寒光四濺,狠厲無比。

“不是讓你離開的嗎?你......”他氣怒交加的低吼,遠處傳來凌亂夾雜的腳步中,越逼越近。

玉翹來不及多想,奔至他身邊急指著暗處道:“侯爺快繞過柴堆,右墻內側有一暗門,直通流春院前廳,快走。”

“你......!”

“快!”玉翹臉兒凝冷,如披寒霜,聲音一掃之前的怯懦柔軟。

鎮遠侯咬咬牙,奪身而走。玉翹也不看他,徑自將地上的血跡用茅草擦拭掩埋。

一個子不高的黑衣人掩著面,率先奪門而入,灶房臟亂不堪,僅一婆子坐在灶前,慢慢拾掇。

三三兩兩有人進入,四處翻找戳刺未果,他竄至玉翹身邊,翁聲翁氣道:“可曾見過一男人進來?”

“黑燈瞎火,怎會有人來這骯臟之地!”玉翹并不看他,淡淡回著話。

他正欲再問,門外有人驚呼:“龍爺,官兵已朝這后院而來,人數眾多,得趕緊后撤!”

那人不再多言,轉身而去時又朝玉翹冷冷看了兩眼,便隨著那幫人迅如閃電般離開,轉眼間,一切寂靜無聲,似前景從未發生過般。

玉翹默坐了片刻,才有力氣站起身來,朝侯爺去的方向慢慢靠近,扒開柴堆,暗門半開半掩,已然人去樓空。

她便如釋重負的喘了口氣,正欲重新堆籠柴堆時,卻不經意的在暗門旁茅草中,發現高高鼓起。

她便蹲下,扒開,是一黛藍色帕子,包裹著某物。

怔了半晌,玉翹才解開帕子來,擺著十兩銀子,還有一串祥云紋佩玉,似剛從男人腰間解下,隱含著脈脈體溫,而那玉的觸感圓潤晶瑩,定是價值不菲的稀罕物了。

她想了想,又從懷中掏出那個油紙包,拆開來,竟是方才擺放在秦惜月房中桌上,她偷看了幾眼,遙遠晏京的富貴食物。

香甜的桂花糕、酥脆的鴛鴦餅等點心鼓鼓堆著,香氣四溢的彌漫。

這個侯爺.......!

看著銀子,摸著佩玉,嘗一口這甜香的桂花糕,這么多年,玉翹被生活折磨的,早已不知淚的來處,而此時,在這寒冷肅殺的夜里,卻硬生生的逼出了她的淚。

可她又硬生生的綻出笑靨,這么名貴的佩玉,一個燒火的婆子,怎可又怎能擁有?無論是拿去哪個當輔,只怕轉眼自個便身陷囹圄而不能掙脫。

那個魯直鐵血的侯爺啊,他哪會想不到這點呢!定是心急了,氣躁了,真心真意的可憐著自已吧,這讓玉翹,哪怕再來一世,也難以報答啊!

哭哭笑笑,如此情難自抑的沖擊已不是她這樣的身體能承受的,只覺喉頭潮熱,腥甜的血氣濃重,她終究還是彎腰嘔吐了出來,濺的地上觸目驚心的殷紅。

喘著歇了會,玉翹待氣息緩緩平順下來,將吃剩的糕餅重又小心翼翼的包裹起來,這才直起身子,慢慢離開這被黑暗侵蝕的地方。

官道上很安靜,難得能看到一兩個暗綽綽的人影,店輔皆比往日關門早了許多,碎花城置在邊陲,又是軍事重鎮,這里的人活得分外警醒,可見,今夜是要出大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