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中派了人來急召新陽公主回去。探春宴便夾雜著官家女兒那點五味雜陳的小情緒而曲終人散。
天色尚早,又是難得的良辰美景,眾人皆都未有回轉之意,依舊三兩聚在一起,有在單檐亭嬉笑的,有手巧的采了柳枝嫩條并花朵兒,編成花環戴與頭頂或頸間的。還有大幫人圍在白玉橋上,朝桃花水中俯首低瞧,指指戳戳,那水里游禽繁多,五彩錦鯉不提,紫鴛鴦、白鴻鶴、灰豆雁……,不知從哪里順水撲簌簌混來一只家養的大肥鵝,引得一片嘩然驚叫聲。
玉翹還未離席,先前一直陪新陽公主坐著,采芙便不能如她人奴婢般,主子賞些,自個偷嘴些,也能混個半飽。
她倒確實顆米未進,滴水未沾。此時餓的眼兒汪汪的。
玉翹便將剩的點心各夾了些擺在盤里,瞧采芙狼吞虎咽的,她也有些心疼,又用自己的茶碗斟了茶水,防她噎著。
“小姐一直陪公主說話,未見進食,好歹也湊合吃些吧!”采芙塞了滿嘴,含混團糊的說道。
玉翹笑著搖頭,經過方才那場驚心動魄,即便她再腹中空空,如今也無半點食欲。
方雨沐不曉得去哪了,沒了蹤影。她便把眼朝遠處的周振威溜瞧,那位身邊圍了些官兵侍衛,他正用手比劃布署交待著,只把寬闊結實而挺直的脊背對著她,真真的虎背熊腰,似滿滿積蓄著千鈞之力,輕緩壓抑,只待某日厚積薄發。
那背脊定是堅硬而又飽含熱度的。自個伸長手臂,就這樣環住他的腰,估計還差一截子吧!玉翹有些怔怔,腦里迷迷瞪瞪的想著,好巧不巧,周振威突然轉了身子,也拿眼亮閃閃、大剌剌瞧過來,四目恰恰相對,她似干了壞事被逮到般,臉兒瞬間如染了紅胭脂,想著自個竟起了那股子臊人的心思,頓覺口舌干燥,想也未想便端起茶碗,半遮著面,掩飾著一飲而盡。
“小姐......!”采芙有些欲哭無淚,她確是吃的急了些,被這菊花佛手酥給噎的結結實實,慌慌的要拿茶水,倒被小姐搶先給吃了。
玉翹這才注意到小丫鬟握了拳捶著胸,有口難言的,只恩恩啊啊支吾著,急急重又倒了茶水遞過去。
瞧著采芙總算舒緩過氣來,她便又好氣又好笑:“你慢些吃吧!好了到前面的橋上來找我!”
又不放心的交待了些話,這才立起,朝周振威明眸善睞的一瞟,咬著唇便將楚楚小腰一扭,朝白玉橋方向而去。
周振威素日里為人大而化之,魯直爽快,講個快意恩仇,覓個熱血鐵性。
只是如今遇著了這玉翹姑娘,又傾心愛慕到骨子里,沒事便日思夜想揣摩著小翹兒一顰一笑,一嬌一嗔,倒把自個那個粗糙性情給研磨的細膩了許多。就比如此時,小翹兒起身離開那一扭間,瞟來濕潤潤的回眸,那種欲說還休的小模樣,他便瞬間心領神會。
不遠不近跟在小翹兒身后,隨著她穿花過柳,繞庭避蔭,逶迤上了一條羊腸石子路,已無人煙,她便娉婷隱于一株碧綠滴翠的芭蕉葉側,才頓下腳步,回轉身來。
到底是春日和暖,玉翹下著牙白色孺裙,蜜合色腰封緊裹著一掐柳腰,配著水天青色宮絳微微擺蕩,上身則著竹青色對襟小衫,露出一截纖長如羊脂白玉般柔嫩的頸子。鴉色發兒梳著偏髻,零零星星點著璀璨碎花,此時正兩手絞著右側耳邊垂擺的小縷麻花辮,微偏歪著螓首清靈靈的看他。不經意中,酥臂袖籠輕褪,隱約露出凝了霜雪的一段皓腕來。
這般絕代傾姿的嬌人兒,此時并不言語,只眼波瀲滟的睨著自已,若說無情卻恍若有幾分濃情。他便腦里轟轟地,心神亂亂地,也就怔怔的、仔細的邊量著她,愿能一股勁兒地鉆進她的心里去,瞧瞧到底是否真的有自已一水背影。
忽撲簇簇一聲亂響,倒把兩人唬得俱是一驚,瞅眼望去,竟是一只肥壯的紅頭錦雞,呆呆愣愣的不知從何地竄出,只趴下不動。
不知是因這錦雞憨態可掬,還是兩人都揣了心思,以致這般風聲鶴唳,彼此看了看,想了想,都忍不住相視一笑,展了歡顏。
“要在往日,絕對把它抓來褪毛見血,用荷葉一裹,泥封烤了吃掉。”周振威有些話不擇言,說后才后悔不已,如此風花雪月之時,心上人就在面前,自個卻盡顯兇殘吃相,當即便懊惱的,臉上洇了一抹暗紅。
玉翹并不接話,只是彎了彎唇,鄭重道:“自打與周大人相識以來,玉翹一直承蒙大人體恤照顧,無論是從賊人手下救命之恩還是今日探春宴解困窘之時。私下想來,實不知該如何報答周大人如天般地恩情,先請受玉翹這一跪拜吧!”
她便低眉垂首,接著雙腿微彎,認認真真的欲要跪下。
“萬萬不可!”周振威急急上前阻止,瞧著姑娘臉帶堅毅,決心已足,便急中生智,不管不顧的,干脆自個單膝點地,跪在了她的面前。
“玉翹姑娘莫要折煞于我!”周振威啞著聲沉道:“莫說為姑娘做一件、兩件這樣的事,即便千件,萬件,我也是打從心里萬般情愿,十足歡喜去做的。”
“周大人快快請起!”玉翹慌慌張張的四下環顧,急急忙忙道:“大人請起吧,玉翹受之不起,我不跪拜便是。”
瞧著姑娘服了軟,周振威這才起身,他心中暗幸,這石子路硌了人膝蓋痛,他皮糙肉厚,倒是無妨,這小翹兒可是萬萬不能讓她受這等苦楚的。
玉翹思忖了片刻,終究還是說出了口:“大人為何不問問玉翹此次探春宴上,一個深閨女子怎會通曉那味沙棗松穰紅酥卷的做法?即便做了,也已帶到席上,又為何新陽公主問起時卻不敢承認?”
“玉翹姑娘想說便說,不說便罷!”周振威回得坦蕩,溫聲低道:“我不問原由,也不問所蹤,只知姑娘心思良善,品性皎皎高潔,定有自已的一番考量,我只相信就是!”
此話一出,玉翹如神摧魂奪,反復細細揣摩,竟是比挖心掏肺般還覺情深意重,當即心中似蜜液淌過,甜上唇角,漾滿梨窩。想說些什么,卻又一時無從講起,索性便抿著唇,盯著他幽黑深邃的眼,百味雜陳的輕笑。
在周振威的眼里,震顫的心里,這微微一笑很傾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