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內不是旁人,大夫人王氏正攤開那條水紅色的絹鮫帕子緊瞧,不想周振威推門而入,一時放下不是,拿著也不是,便索性拿笑臉看他。
“不知大伯母夜深到此,所為何事?”周振威淡淡的問,作了一揖,順便不著痕跡的,從她手中取回那帕子,轉身擱與枕上。
王氏有些莞爾,尋了椅坐下道:“方才等你時,順道幫你收拾一下屋子,便瞧到了這個,不知是哪家姑娘的?”
瞧他不想作答,忍不住一徑追問:“或是我也認得?”
周振威腦中想起那番榴塔香之爭及買糧事件來,由不得含糊道:“有些淵源!”
王氏松了口氣,笑道:“振威近些日子早出晚歸的,都瞧不見人影,老太太可是想你的很,天天叨念著,明早來陪老太太吃過早膳再走!她還有些話要同你說。”
周振威頓起愧疚之意,忙應諾了,到底夜深,王氏寒暄兩句,即出門離去。
脫下衣袍,至浴房就著小廝送來的水洗漱,待他神清氣爽的仰頭躺與枕上,一時卻無睡意,琢磨了一下,他用手捏起紅帕子兩頭,高高端在面前,瞇著眼細細瞅,說起來這帕子素面,小翹兒也未曾在上面織個花草,或繡雙大鴛鴦什么的,可他也不知怎地,就是看個不夠,越看越歡喜。
這看了會兒,倒被他看出蹊蹺來,一個鯉魚打挺的坐起,他將帕子湊到眼前,在邊角針眼窩槽處,卻繡了小小一行詩:“在天愿做比翼鳥”。
是不是應該還有一句,在地愿做連理枝來著?他便又前前后后,左左右右,邊角旮旯耐心覓了個遍,卻是再也尋不著了!
周振威到底心思縝密,沒稍片刻,便唇角勾起一抹笑意,這個狡猾的玉面小狐貍!
這是想讓他每看一遍,就必在心底暗吟一遍下一句呢!
他重又躺下,將帕子遮蓋在臉上,這些天了,帕子上這股幽幽甜香味仍然縈繞不散,又想著這可是在姑娘嫩嫩手心里攥過的,便覺著這臉上哪是帕子,分明是姑娘那柔潤軟膩的手兒在撫著自己啊!頓時那顆心好似被磨得癢酥酥,麻燙燙的。
萬籟俱寂,不知何時有粗重的喘息溢出,也就在這當兒,周振威咬牙痛下了決心,不能全依著那小翹兒的性子,得想辦法早點娶回來才是真!
一早,大夫人正幫襯著給老太君梳頭,銀發挽髻,齊額勒上藤黃色梅鵲嵌紅寶石抹額,便瞧著周振威掀簾進屋來,她使個眼色,讓他去桌前先候著。
竹蘭等些丫鬟陸續在桌上擺盤,沒會兒,老太君在大夫人攙扶下也上了桌,周振威忙起身請安,順勢坐在她身旁。
“難得振威來老太太房里用膳,今老太太高興,可多吃半碗了!”大夫人笑吟吟道。
老太君將桌上看了一遍,皆是和自己胃口的軟爛之食,一盆兒香米甜粥、一盤蜜棗黃糕,菜也是鹽炒麻腐、蕈菌之類,清淡的很,只覺左右無甚可吃,想了想,便喚竹蘭至跟前道:“去弄一根野豬肉熏腸來,切成圈兒蒸,見流油了即可,再溫壺酒來!”
周振威忙笑著阻止:“祖母不可,我還得出公差,不可吃酒的!”
老太君看看他,也笑了:“看我這記性,要么就弄點米酒來吃!”
她便有些感傷:“當年你父親是個好吃酒的,一日三頓愛就著熏腸再吃兩碗酒,愜意的很!”
此話一說,眾人都有些戚戚焉。
大夫人勉力笑道:“老太太這是咋了!你天天盼著振威來,這來了,你又盡提些傷心事!以后誰還敢來看你!”
“怪我怪我,老糊涂了不是!振威一日不討媳婦,我這不舒坦,就想的多些!”老太君這話一出,周振威扯扯嘴角,他就曉得,吃這頓飯不容易!
大夫人看著他正色道:“前些日子,你不在屋里,曹大將軍倒是來過,一是說起那日,他家姑娘拿鞭子甩你,說把那姑娘在家好生訓斥了一番,想想還是來給老太太陪個不是才對;二是說他家姑娘脾性雖急,為人卻不壞,認識的都贊她是個菩薩心腸,三是曾和你父親舊年約定過,要結兒女親家,現催著我們上門提親去。不曉得振威意下如何?”
老太君搖頭皺眉的說:“聽他這么一說,我就曉得那姑娘是個一點就燃的野性子,振威也是個倔強執拗的,這真再一起,只怕往后日子難過的很!”
大夫人點頭又笑道:“不過那曹大將軍話里倒說的明白,娶了他家姑娘,就是一家人,日后振威的仕途前程他自然不遺余力,要相攜相幫的!”
老太君聽了這番話,倒沒了言語,表情也猶豫起來!
正說著,竹蘭掀簾進來,將一盤熱騰騰油漬漬的熏腸連著一銀壺米酒,擺在周振威眼面前,又替老太太和大夫人各斟了一小白瓷碗兒,周振威接過銀壺,自倒了碗兒,一飲而盡,又嘗了熏腸圈兒,只覺味美,便多吃了幾口。
這才放下筷著,沉聲道:“振威對那曹家小姐無感,想她對我也無意,只是曹大將軍一廂情愿罷了!與父親當年所謂的約定怕也是談笑之間隨口一說,當不得真!”
他轉而看向老太君,溫語懇切:“祖母放心就是,我既然武將能做至二品,何懼這文官不會前程錦繡?孫兒不靠關系裙帶升官加爵,更不屑為之!”
老太君喜且憂的瞅他,半晌才默默嘆息:“和你父親一個脾氣!當年他也是不肯屈半個頭,道理來說這樣雖好,自己到底辛苦的很!”
大夫人瞧著老太君觸景傷情,忙看著周振威一笑,說道:“我曉得你有喜歡的姑娘,這就給你提親去,你可愿意?”
周振威明了皆因大夫人,昨夜窺到那紅帕子緣故,只當她與自己玩笑,便也笑道:“大伯母只管去,就怕人家是不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