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子軒從來沒有“得饒人處且饒人”的覺悟,他做得更多的是,痛打落水狗。
下令讓毛西溪好好追查,找李子全談心。
再過一天,省里的媒體就統一口徑,緊跟央臺報道方向,給廣陵違心的歌功頌德有之,客觀敘述有之,就是沒唱反調了。
須知人家央臺都定調子了,你還對著干,反了是吧,還要不要維護中央權威啊?
楊子軒翻看李義東整理的省報,嘴角微笑,這下子算是治一治這無冕之王了。
李義東又說金木林的任命已經敲定了,就等常委會走流程,周書記這幾天抱恙在身,其實多次接見金木林,談了什么就無從得知了,大抵是到新崗位要適應的云云。
另外肖立興今早也表態支持相信公安局的工作,這算是對此前的一點補救。
衛正風則依然我行我素,沒表態也沒動作。
楊子軒感覺這氛圍不對,百足之蟲死而不僵,通報會孤擲一注不成,衛正風也不會做那縮頭烏龜,躲避風頭,因為這場戰爭是零和的,不是你死就是我亡。這時候偃旗息鼓,不太正常,事出反常必有妖。
他就不信衛正風不留兩手?
柯老這張牌打到一半就嘎然而止,不知白老爺子和柯老談了什么,形成什么秘密協議,但是除了柯老,衛正風背后那頭大老虎,也應該露露臉了吧?
想著事情,李義東把電話接進來,卻是葉宗良的。
葉宗良最近風頭正勁,成為政府參與集資案的代表性人物,領著清查金融系統的小組,在梁溪揮斥方遒,意氣風發,好不快活。
楊子軒樂見他找到勝利感,不來找自己麻煩,沒想到就打電話過來。
葉宗良在電話里面語氣很冷,寒暄幾句。
楊子軒納悶,自己怎么就又惹了這位省府一號秘書長,簡直莫名其妙,泥人也有三分性子,此人一而再再而三,擺架子,意欲何為?
葉宗良說道,“聽聞央臺到廣陵做了個節目,在全國反映反響還挺大的,是你的手筆?”
楊子軒說道,“秘書長同志遠在梁溪,也心懷廣陵,這事也傳到你耳朵了嗎?”
葉宗良說道,“省里稍微關心時事的人,都有所耳聞啊。省委宣傳部那邊向省里告狀了。”
楊子軒假裝糊涂,“告狀,告什么狀。”
葉宗良冷冷說道,“央臺到南蘇來,也不跟省里打聲招呼,他們告你不尊重省委領導,光顧著給自己找面子,找資源來給自己歌功頌德,要是全省的干部,只要能搬動央臺的資源,都不跟省里打招呼,就找來給自己吹喇叭。這么豈不是亂套了?
人心散了,隊伍就不好帶。”
楊子軒心里冷道,廣陵被省里媒體圍攻的時候,李煥多次找省宣的領導斡旋,他們怎么踢皮球的?現在不倚重他們,解決了問題,又扣了一個藐視省委權威的帽子。
現在好了,他自己動用私人資源解決了問題,又來扣帽子了。
當然,這種上不了臺面的理由,他不能對葉宗良說。
考驗一個人政治成不成熟,就是能不能把一些不能擺在臺上說的話,包裝成官方語言。
楊子軒腦子一轉說道,“省宣的哪位領導對廣陵質疑呢?我現在就和宣傳系統的負責人,一起給他一個說法吧。”
葉宗良這下子為難了,又說道,“你還是先給省府這邊一個說法吧?”
楊子軒笑道,“難不成我這個做法,還給省府帶來了什么問題嗎?秘書長同志,你倒是教教我,這怎么冒犯省府權威了?難道我廣陵市就沒有一點自由裁量權?”
葉宗良說道,“央臺曝光之后,不僅僅省內,甚至其他兄弟省市,都紛紛致電,詢問這是不是代表南蘇省府知政的新思路,南蘇省府會不會效仿廣陵做這通報會制度,或者在全省推廣類似的制度,你說你需不需要給省府一個說法?
你找央臺來曝光此時的動機里,有沒有綁架省府認同你這種執政思路的動機?”
楊子軒臉漸漸冷下來了,九十年代,民風尚未全開,官僚還處于僵化半僵化狀態,國內普遍崇拜“xx模式”,大部分政府,都喜歡跟在“已經摸著石頭過了河”的隊伍后面,亦步亦趨。
美其名曰,學習人家先進經驗,其實就是想偷懶不做改革,怕擔風險。
就今日楊子軒搞的通報會而言,也被一些人認為是相對激進的改革措施。
葉宗良的話很重。
楊子軒相信這個被他打臉多次的人,如果背后沒有人授意,根本不會有這么大反應。
那是誰在授意呢?有幾種可能。
一可能是陳志溫本人,陳志溫本人執政思路有一個轉變過程,前幾天還打電話叮囑他妥善處理,卻沒伸之以援手,最后怎么看他搞通報會,而且引來央臺記者,還是一個未知數。
人總不會是一成不變的,陳志溫如此,他楊子軒也如此,甚至可能過幾天,他又會進行自我否定,否定自己前些日子的一些做法。
二可能是陳志溫并沒插手這件事,而是省宣那邊丟了面子,另外省委里面也有人對他不滿,通過葉宗良之口,達到教訓他的目的。
三葉宗良的好友,那位省電視臺的劉同志吃了個啞巴虧,肯定也想通過他找回場子。
經過這么一考量,楊子軒基本理清楚了葉宗良如此劈頭開罵的原因了。
官場就是如此,越往上走,越是對事不對人。
葉宗良和他之間有齟齬,但幾番交手下來,葉宗良不會輕易找他麻煩,除非他毀損了人家利益。
他只要找準了這葉宗良利益所在,自然就捏住了七寸。
于是說道,“央臺的到來只是一個偶然件,過分解讀,非我本意,我更加沒有綁架省府的意思。”
葉宗良不耐煩說道,“這個你到省府去檢討說吧。事情你已經做了,而且是你做得不對,而你又沒有一個有說服力的理由,那只能說你不尊重省里了。你在省臺曝光,那還是南蘇的家務事。你在央臺曝光,還不跟省里打聲招呼,往深里說這是一個嚴重的態度問題了。這個一個家庭里,兒子在外面拉幫結鬧事,父母都不知情,你說父母該不該責怪呢?”說完就掛了電話。
聽著電話那邊嘟嘟聲,楊子軒暗罵一聲,什么玩意啊。
想到這里,他很干脆的撥通了幾個電話。
葉宗良剛一頓爽,呼朋引伴,喝上一杯,他兼著梁溪金融清查摸底工作,帶的也是省府辦的人,幾杯酒下肚子,有同座就去接電話。
喝了一會,葉宗良說道,“明日還要繼續做那摸底工作,大家都早點回去休息。”
剛那同席湊到他耳邊說了幾句,葉宗良臉色微變,嗓門老大了,“這是怎么回事?那中央調查組不給我們提供資料支持,我們這工作怎么推進啊?憑我們的面子,能讓那么多銀行衙門都敞開大門讓我們去查嗎?而且就算銀行,信用社各類單位敞開大門讓我們去拿相關數據信息,那也查到什么猴年馬月啊?”
清查摸底小組,本就是省府主導的,人家中央調查組,說不給數據,還真是可以找到足夠的理由。
關鍵這是省委省府一起交辦給他葉宗良的工作,他們不管你怎么辦這事,但是至少要盡快手腳麻利的辦好這事吧?如果這事搞砸了,省里的巨頭對他可能就有新的看法了。
人人都說伴君如伴虎,如履薄冰,就是這樣,哪怕你平時辦了一千件妥當的事,只有有一件領導吩咐,你又沒辦妥當的,怕就要落個不好印象了。
葉宗良酒醒了一半,抖了抖身子,問道,“這是怎么回事?昨天不是聊得好好的嗎,說把一部分數據資料借給我們研究兩三天?”
“中央調查組的人說這些資料他們也要研究,蘇委員催得緊。”
“借口,絕對是借口。”葉宗良抖擻了精神,“是不是我們哪里禮遇不周?說了不該說的話,做了不該做的事?”
那同座說道,“那幾人也是本省抽調進調查組,又不是京城來人,不至于擺這臭架子?難不成他們真以為等這調查組散了,他們就進中央,和南蘇沒瓜葛?”
葉宗良突然插嘴,“慢著,你說這幾人都是本省抽調的?”
“正是。有兩三人是廣陵的……”
葉宗良瞬間明白,真是六月債還得快,說道,“我知道緣由了,你先回去吧。”
在外面徘徊了一個多小時,葉宗良都猶豫要不要打電話。
打,就是他低頭了。
不打,這工作還真是沒辦法繼續開展。
咬了咬牙,葉宗良還是捏著鼻子認了,打通了那個號碼,“楊老弟,是我啊,是這樣的……”
楊子軒半夜沒入睡,和葉宗良這糾纏,算是告一段落了,葉宗良說檢討的事,他幫忙說幾句話,可以減掉,但是省宣那邊的嚷嚷,他就真的無能為力了。
楊子軒知道自己籌碼不重,能得到這樣一個結果,也行了。
省宣那邊有意見,背后必然也有衛正風的影子,不是葉宗良能解決了,他也不打算強人所難。
第二天,吃過早餐,到市里,和樊康在走廊撞見,平日此人還算有禮貌,至少互相點頭示意,但是今日直接裝不見,拐個門,就溜進去了。
楊子軒眉頭一皺,莫不是有什么事?
他有不好的預感。
還沒到辦公室,就接到省里的電話,電話是省紀委副書記龔和天打來的。
說起這個龔和天,楊子軒印象頗深,還和他在廣陵戰了一場,此后落敗,周立昌棄卒保帥,丟了武廷法這一員大將,換來了市委力量格局的重大變動。
說到底,他還要感激此人,只是此人怕是把他早已罵死。
龔和天語氣確實不善,說他昨天收到廣陵遞上來的舉報信,舉報的正是躺在醫院的那位經貿委常主任。
本來常主任只是市管干部,不要驚動省紀委,舉報者認為廣陵紀委和市府是一丘之貉,怕被包庇,被掩蓋。
所以省紀委也算勉強接收了,如果僅僅是這樣,按照慣例省紀委不會貿貿然不信任廣陵紀委,材料肯定還是會打會給廣陵市委,讓廣陵市委定奪。
但是偏偏這個舉報者,有名有姓,還挺有地位。正是那位第一輪決戰失敗的衛正風同志。
龔和天一看到是廣陵市委專職副書記的舉報信,真是非同小可,找來周杰夫商量。
周杰夫正為省內其他案子,忙得焦頭爛額,沒精力應對,就把重任交給了龔和天,讓他好好安排。
龔和天和楊子軒有過矛盾,但是也知道這不是鬧矛盾時候,他雖然想借此打壓楊子軒,但吃一塹長一智,上次戰失敗了,他至今還有心理陰影,何況堂堂市委副書記,市管干部的案子,不找市里,找省里,背后不知道水多深。
弄不好,這衛正風也是想借著省紀委的勢,來達到進行政治斗爭的目的。
被人當槍使一次,情有可原,被人當槍使兩次,那就是傻子了。
龔和天不是傻子,于是他找了楊子軒溝通,“這是你們市府的干部,你看怎么辦?”
龔和天這一來是踢皮球,撂擔子,二來是探一探誰有多深。
最近除了梁溪姑蘇,就數廣陵最熱鬧了,輿論斗個不停,兩個有爭議的案子,在省報上吵吵鬧鬧,再結合前段時間省報給“廣陵模式”歌功頌德,多少讓人聯想,這不是廣陵內部內耗得厲害。
楊子軒笑道,“龔書記,你這是考究我的業務水平嗎?我離開紀委隊伍也好些時日了,業務水平下降得厲害啊。”
這是打太極,龔和天沒套到有用信息,就意興闌珊了,“你們沒法拿出一個可靠方案,我就指定鎮河市紀委來接手這個案子吧。省紀委這邊人手不足,而且又是市管干部,既然有爭議,就由第三方市紀委來接手好了。”
楊子軒沒想到是這個結果,但是也并非不可接受。而且本來就存在指定第三方的先例。
現在楊子軒算是明白樊康為什么板著臉,敢情他以為省紀委會接手這案子,以他在省紀委的人脈,可以稍微控制案子進程,讓常主任身上多幾個污點,那楊子軒至少短期不能染指經貿委這個職位了,那不就是他樊康安排人手的機會。
真是無利不起早啊。
楊子軒笑了,可惜這樊康最后還是竹籃打水一場空。
奇怪的是,周立昌竟然主動找他去談話,兩人最近雖然眉來眼去,但是互信不高,當面鑼,對面鼓的機會并不多。
周立昌也避嫌,在辦公室和他談話。
楊子軒心頭疑惑,有什么事值得這么慎重,周立昌卻遞給他一個函,說道,“昨日我抱恙到省里開個會,會后謝海成書記讓我轉交此函給你。”
楊子軒心里咯噔一聲,原來是這事,怕是那間諜案又要起波瀾,假手于別人不合適,通過政府系統發公函也不合適,只能這樣傳話。
他楊子軒一不管政法,二不管軍事,撞上這間諜案,只是機緣和前世的一些記憶。
周立昌其實也很想知道內容,但是他知道楊子軒肯定不會在此展開,更令他心驚的是,楊子軒和謝海城關系密切?
這一點,他也真的冤枉楊子軒了,雖然楊子軒和君汝的事情,在省里也有不少人知道,但是通過梁家搭上謝海城又是另外一回事。
要知道,謝海城這種執一省政法大權的人物,就算和梁家的關系密切,但是到底怎么密切,這關系里面有沒有微妙之處,都難以推測,至于和楊子軒更是隔了好幾層。
楊子軒告謝周立昌傳遞函信,剛想起身離去,周立昌讓他稍安勿躁,談了幾句市內問題,“省宣系統意見很大,央臺欄目播出后,招來了不少非議,你最好能解釋說明一下,咱們市里的宣傳工作還是要依靠省宣系統開展,總不好把人家得罪死了。”
楊子軒聽出了潛臺詞,其實是周立昌自己意見很大,便說道,“此事我確實有疏忽,但也是事急從權。”
周立昌也不好多加指責,現在正是兩人短暫的蜜月期,就算心有不滿,也等衛正風消停了,才可能活絡。
周立昌又說道,“那牛三之死,市局還在繼續偵查嗎?”
楊子軒點了點頭。
周立昌說道,“就讓他入土為安,人都死了。”
楊子軒眼皮一跳,這才是周立昌真正目的吧,難道周立昌知道了什么?還是誰跟他打了招呼?
“臨近年關,能把宋美美此案解決,便告一段落,莫要繼續浪費其他功夫了。”周立昌緩緩說道。
楊子軒說道,“書記此言差矣,樹欲靜而風不停,我本意息事寧人,還廣陵安穩。但是偏偏有人不甘心,今日就有人炮制常主任有經濟問題的材料捅到省紀委,省紀委剛和溝通,已經把案子移交給鎮河紀委了。”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