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簡單的曲調爽朗明媚,像極了她的笑,一直在他耳邊回蕩,漸漸變成一種未知而懵懂的情愫,緩緩滲入他的心里。
因為未知,所以求之。
因為有所求,所以有所思。
他想,他或許終于找到了除那些“要務”之外能讓他起心思的事情了。
也許,這個世界上總會有一個人出現,她讓你心甘情愿又無可奈何,讓你的古井無波染上塵世煙火。
尚什何嘗不是這樣以為——每個人生命中總會出現那么一個人,他會占據你生命中的大部分甚至全部。她從未想過她的那個人會來得那么快,事實上,他來的那么突然,讓她有些猝不及防。
去湘澤縣的行程被兩人不約而同地從三日放緩到了五日,進了縣里找到一家客棧,掌柜初初看見道長和姑娘的搭配還覺得新奇,目光在兩人之間來回打量了幾輪,收回視線后笑著道:“兩位......是打尖還是住店?”
尚什看了一眼無歸,見他沒什么意見,就對掌柜道:“兩間客房。”
兩人來到客棧時已是酉時三刻左右,再去做什么也都晚了些,尚什便直接讓人將飯菜送進了他們兩人各自的房間,用過后便打算休息,只是夜半突然又有了情況。
尚什的房間臨街而立,她歇下之后大約亥時初,靠街方向的窗口忽然傳來人馬蹈籍的聲音,那聲音不算小,被吵醒的尚什本來沒怎么在意,卻又聽見她隔壁無歸房間傳來的聲響。
她穿好鞋下床,見無歸房間的門還關著,便敲了敲,“道長?”
叫了一聲,半天沒有回應,她又仔細聽了很久,確認沒有呼吸聲后直接開了門,見床上確實沒有人,窗戶也大開著。
床上溫度尚存,她心頭微驚,想了想便從窗口方向也跳下去,追著方才人馬的方向去了。
湘澤縣并不算繁華,晚上這個時候,該歇下的人都已經休息,街上零星幾個人影,此刻也大都朝著一個方向看過去,想來是也被騎著馬快速行過的那幾個人驚著了。
尚什追上去的時間不算太晚,遠遠還能聽見馬蹄飛奔的聲音,她便也能循著聲音追過去,好一會兒才終于看見了同樣追在后面的無歸。
她還沒出聲,卻見無歸猛地回頭往尚什的方向看過來。
“尚姑娘?”
被發現了的尚什不再躲藏,從暗處走出來,身上披著一件水紅色外袍,月光下隱隱有水光波動似的,她先是看了一眼已經徹底沒影了的那群人,又看向原地不動卻微微蹙眉的無歸。
他不再追上去,她其實心里也有些明白,無歸這應該是在避諱她。
不管是什么原因,有些事情,他不能讓她知道。
她抿了抿唇,很坦誠地承認:“我聽見聲音,見道長房間沒人便追了上來,沒成想卻是好心辦了壞事。”
無歸沉默片刻,忽然又想起了他包袱里至今還沒動的那塊桂花糕。他起初確實是對主動湊到身邊來的尚什心有懷疑甚至猜忌,但后來是真的忘了桂花糕這回事——想必是已經壞了。
至于方才的動作,他也是下意識地停了腳步。
有些忌諱和排斥,是一種近乎本能的決定。
尚什似乎沒把這件事放在心上,她微微一笑,側了側身子道:“道長要回客棧嗎,我......”
她的聲音戛然而止,半句話堵在了嗓子里。無歸發現自己竟被她突然停下的話勾起了興趣,又見尚什向他身后的方向指了指,示意他看。
無歸順著她手指的視線看過去——月光下有淡綠色點點熒光,一閃一閃掩隱在黛綠深碧的叢草中。
似明月自碧海盡頭緩緩升起,似星光自宇宙深處生。輕靈月光下瑩綠光輝中似乎又帶了幽藍色彩,越顯其流光溢彩。而這光輝又恰到好處地和輕盈剔透的月光融為一體,整個世界便都成了陪襯。
無歸第一次這般觀察過月色和夜色,更是從沒有注意過初秋夜里的螢火蟲。那般安詳從容又充滿生機的美,和他曾經死水一樣沉重的生命恰是兩種截然相反的存在。
他近乎癡迷地看著忽隱忽現地幾點光芒,這些年他恍恍惚惚地活著,從未思考過什么,動物也不會思考,它們活著只是為了活著的本身活著,光明正大的活,然后光明正大的死。
短暫的生命,向死而生,但它們不畏死亡。
他同樣不畏懼死亡,但亦無法參透生命。和這些螢火蟲相比,他的生命不可謂不長久。
可長久的生命換來的是什么?長久的空虛,長久的寂寞。
無歸潛心論道二十余載,少的不是智慧,而是一個思考的契機,只要給他這個契機,他自然能夠悟道,參透紅塵亦不是難事。
尚什看著無歸下神似的看著那幾只螢火蟲,而后竟緩緩闔上眸子。她走得離他更近了些,身上有晚上沐浴之后還未消散的淡淡胰子香氣,一絲一縷纏著他的鼻尖。
他面上依舊沒有多余的神情,可英俊淡漠的面孔在月光下竟顯出幾分神圣和莊重。
尚什不自覺放輕了呼吸,見無歸睫毛微顫,便輕輕喚了句:“道長。”
“起風了。”她又看看兩人身后草叢里已經沒了的熒光,而后視線在無歸單薄的一層內衫上掃過,道,“道長,回客棧吧。”
她等了一會兒,幾乎要以為無歸不會回答,微微垂眸,忽然聽見他輕輕說了句:“我喜歡你。”
不是貧道和尚姑娘,是我和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