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遲慕

第二十五章 幡動

這幾天,從槐香院到趣園的路上,妙如總感覺,背后有人偷偷在打量著她。所到之處,總能看見兩三個人,湊在一起低聲私語,一邊說還一邊望著她。

以她的經驗來看,自己又被人關注了!

來到趣園,伯母臉上并沒什么異色,妙如把心放回了原處。

轉眼間,就到了月底,妙如又要上山跟師傅禮佛了。

那天下午,向她請假時,謝氏才知道,這小姑娘還是慧覺大師的記名弟子。當即來了興致,跟她打起佛謁來。

妙如驚喜地發現,謝氏原是同道中人,她對佛教禪宗有些研究,某方面還知之甚深。就想邀她一起上山禮佛,順便介紹師傅——慧覺大師,讓他們交流交流佛法,必有所獲。

妙如心里暗自思忖,像二伯母這樣孤獨已久的喪偶之人,若沒點精神寄托,日子肯定難捱。時間長了,對身體底子,肯定是有損耗的。還不如動員她到寺院走動走動,以免她又回到那種抑郁自閉的狀態。

謝氏愉快地接受了邀約。

第二天,就跟她一起上了云隱山。

在師傅跟謝氏論禪說道時,妙如跑到藥廬那里,向師叔上交了前次布置的功課。

師叔攢了不少病例留著,就等著她來實踐練習,兩人又是一番學習和交流。

傍晚時分,回到禪院謁見師傅時,大師已與謝氏討論完畢,兩人正坐在禪房木榻上博弈。妙如默默地靜坐在一旁,看著他們下棋,還在一邊幫著斟茶倒水。

最終雙方竟戰成了平局。

臨走前,妙如向師傅問出了,讓她寢食難安的煩惱:“師傅,怎樣才能不受外物的影響,總覺得有人在背后議論弟子,讓凈曇最近心神不寧的。”

大師就跟她講起了,《六祖壇經》里記載的禪宗六祖惠能法師和兩名僧人辯論的故事:在講經會上,風吹動經幡。一個僧人說,風動;一個僧人說,幡動。兩人爭論不已。惠能法師站出來說,是人的心在動!

妙如似有所悟,告辭出來,和謝氏一起下了山。

在回來的馬車上,二伯母問起與慧大師締結師徒緣分的起因。

她就把當初槐香院里,被人傳為命硬克親的前因,告訴了她。謝氏聽過后,心有戚戚然地攬過她的肩膀,撫慰了一番。

兩人在鐘宅的忠信堂那邊分了手,各自回了院。

回到趣園,謝氏就派貼身的孫媽媽,想辦法打聽,五房的楊氏跟妙如之間的事,包括鐘澄在那些事情上的態度。

第三天,孫媽媽來匯報此事。

接著,就跟她感嘆起來:“人家都說,有了后娘就有后爹。奴婢看這九爺,對他元配生的女兒還是不錯的。您當初果然沒料錯,九爺未必舍得將女兒過繼出去。”

“舍不舍得,倒不太敢肯定。就是看著妙兒的現在日子,越發難熬了,想順手幫她一把。至于我當初說九叔未必肯答應,是基于他的出身——仕子最是顧惜自己的羽毛。他不怕日后被人說成為攀附權貴,討好楊氏父女,把發妻留下的嫡長女都給打發出去了。他還要不要前程和聲譽的?”

“哎呀!是這個理兒!奴婢糊涂了。還想著在繼母那里,妙姐兒日子不好過,小姐這里又缺個解悶的小輩,就想著兩好合一好。小姐也有人來做伴了,妙姐兒也有個貼心長輩來照顧了。”孫媽媽恍然大悟。

“前幾天,六弟妹也來試探過我的意思,當時我沒表態。不過,前天聽妙兒說起,九叔背著她上山,找慧覺大師化解謠言的事。這才相信他們父女間是有感情的,并非大家以為的那樣,恰恰相反!這樣一來,為了女兒的安危和成長,他勢必不會把這孩子,交到楊氏手里教養……”

“小姐的意思是,他會同意過繼給咱們?!”聽到此處,孫媽媽眼前一亮,迫不及待求證道。

“過不過繼,現在不好說!不過,得提醒他一下,最近的風聲好像不太對勁兒。似乎有人借妙兒跟這邊走得近的事,故意傳她跟楊氏不和,想過繼到咱們這邊來。背后推波助瀾的,還不知有些誰呢!”謝氏說完,當即下定了決心,叫來丫鬟伺候筆墨。

隔天,妙如來趣園時,謝氏對她又是一番試探。

果然如她所料,妙兒和她爹之間的感情,并沒有讓她對家產生逃離的想法。在下課后離開時,謝氏拿出封信,讓她務必親手交到父親手里。

晚飯過后,妙如特意跑到外院的書房去,把謝氏的信向父親呈上。

鐘澄瀏覽著信,眉頭卻慢慢緊了起來,面上籠起一層薄怒。

在旁察言觀色的妙如,心里卻打起鼓來!也不知二伯母寫了些什么?不會是她有什么不妥之處吧?!爹爹的臉色好像不大好!

看完信后,鐘澄神色復雜地望了她一眼,問道:“妙兒可喜歡二伯母?”

“喜歡!她為人親和,學問又好,對妙兒也蠻不錯的,當然喜歡她了!”見他的眉頭舒展開了,妙如就跟父親夸起她的新老師來。

鐘澄哦了一聲,就讓女兒回了內院。

回到西廂房,妙如剛坐下來,秦媽媽就把其他幾人支開,走到她身邊,悄悄說:“姑娘,最近老奴在外面,又聽到一些關于您的傳聞!”

妙如立即緊張起來,果然來了!

“外面的人都在傳,說姑娘想過繼到三房二奶奶那房去!”盯著她的表情,秦媽媽也不確定,這小姑娘心里想的到底是什么?

“啊?!”妙如顯得有些意外,原以為只會傳她想出家呢!畢竟她整日往靈慈寺里跑。

“都是怎么傳的?”她有些摸著頭腦。

“她們說姑娘跟太太關系不好,整天往二奶奶那里跑,就是看中了她沒孩子,想順勢攀附在她膝下。”秦媽媽猶豫地望了她一眼,不知后面的話,該不該告訴她。

看出她還有未盡之言,妙如就催她盡管說出來。

“還說,太太因姑娘的事,氣病了好幾回!”老仆有些憐憫地望著她。

“無中生有!造謠!絕對的造謠!竟然有人這樣傳!”妙如怒了,第一次被人這樣顛倒黑白地潑贓水。心里憤憤不平起來!

楊氏自己想不開,關她什么事?!

她能讓時光倒流,讓楊氏提前認識父親,搶先一步嫁進來?

再說了,那時鐘澄還是個不名一文的窮秀才。她可甘愿以相門之女的身份,不看身份門第,硬就嫁給一個白丁?!

有些欲哭無淚,妙如想著,都低調成這樣了,為了討生活,一直在家里汲汲營營的,萬般委屈都強吞下肚里。

還要她怎樣做呢?

看來,自己真是太天真了!

之前楊氏對她轉變態度時,還盲目自信地以為,她是可爭取的。只要足夠的努力,和足夠誠懇。

真是人善被人欺!

糟糕!父親今天問這話的意思,不會是以為她喜歡二伯母,真的是她提出想過繼的吧?!這個誤會大了!

對鐘澄這個爹爹,她不很有信心,畢竟他曾有過一次拋棄女兒的前科。

想到這里,她感到無比的寒冷。

此時的楊氏,正跟崔媽媽聊著此事的后續發展。

“老奴說過,六奶奶那兒一準會幫忙。聽說她娘家沒什么人,就有個親哥哥,在四川某個窮縣當知縣,快六年了,一直沒挪地方。相比二奶奶背后顯赫的身世,她剛嫁進來的那幾年,日子可不好過呢!婆婆離世后,最近幾年才在三房當上了家。”

“你找人傳出的那些話,不會讓相公知道吧?”楊氏有些擔心。

“不會的,是通過靜思堂那邊的人傳出去的。當初跑到二奶奶那里獻殷勤,是她自個兒去的,這事在鐘宅里,各房好些小輩們都知道。再加上,面上是六奶奶聽到傳聞后,以關心她親二嫂的名義,跑去說合的。這樣一來,合情合理,不僅把咱們給摘了出來。”她頗為自得地向楊氏解釋,“再把氣病您的話一傳開,就成了她不服管教,另謀高枝去了。二奶奶要是真心喜歡她,就會主動出來調解,順勢收了她;要是不愿意過繼,對小姐您,也沒什么損失,以后妙姐兒出了什么事,也是她養不親。存心跟您生了嫌隙,小姐您管不住她!”

楊氏長吁了口氣,喃喃自語道:“希望此次能有個兩全齊美的結果。眼看著孝期快滿了!回京的日子越來越近了,今年總算可以跟爹娘團圓了!”

第二天,妙如去趣園前,特意拐到了父親書房那邊,向他解釋:昨天她那番話的意思是,二伯母是個非常好的良師益友,自己沒有其他想法!

鐘澄聽了,也明白她聽到流言。目光不由得一暗,囑咐她安心跟著伯母學習,不要想太多,就把她送出了門。

回到書房里,鐘澄開始動筆,給謝氏回信。

首先感謝她對女兒的照顧和愛護,然后對妙兒今后的生活,做出了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