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遲慕

第三十九章 閨學

當晚楊氏跟鐘澄說起,已幫女兒聯系了她姐姐府上,可讓她們去借讀了。

“好的先生需慢慢尋,不要著急!映兒上學時,也挺孤單的,何不讓妙兒姐妹過去,給她做個伴。”楊氏如是說。

“不太好吧!下月白姨她們就來了,先把女紅學起來。下衙門后,我再親自教她們。”

楊氏眼皮一跳,故作鎮定道:“相公,你每天回到家中,已經很辛苦了!再教她們,身體未免吃不消。長公主府上的師資水平,在京里的口碑不差。妤兒想跟她表姐一道學習,早鬧著映兒跟她祖母提了。長公主也答應了,我們若反悔,長輩面前不好交待吧!”

鐘澄心中狐疑,此次她怎么這般積極了?

也不容他多想,楊氏把崔氏教的話也搬了出來:長公主府里的教習嬤嬤,都是宮里出來的,調教人的本事,是一流的。將來女兒要是有機會,能嫁入高門大戶,這方面還是早點接觸得好!

鐘澄一想,也對!先去學兩天試試,有了問題再回來!反正過不了多久,白家人就要進京了。到時留在家中學女紅,也是一樣的。

這天,鐘家三姐妹,穿戴整齊,被父母訓誡一番后,就上了去城北長公主府的馬車。

“吁……”過了許久,車終于停下來了。隨之,外面傳來婆子的招呼聲:“四小姐早上一醒來,就開始念叨,總算把你們給盼來了!”

過了一會兒,車簾被掀開,妤如身邊的丫鬟玳瑁和妙如身邊的煙羅,正候在門前,打算扶自家姑娘下來。

“妹妹先請!”對二妹打了個手勢,妙如用眼神示意玳瑁過來。

扶著婢女靠過來的肩膀,妤如往下一跳,就下了地。

跟在旁邊的金媽媽一時反應不過來,愣了半晌,低聲對妤如提醒道:“二姑娘忘記太太的囑咐了?長公主府的規矩大,可不比咱們府里隨意!您還是跟在大姑娘后頭,跟著她動作照做,免得惹人非議!”

撇了撇嘴角,妤如理好裙擺和衣襟,立身站好,等著姐妹們下車。

誰知第二個下來的,卻是妹妹嬋如。

到最后,妙如才伸出半個身子來,扶著煙羅的左手,踩著腳踏板,不急不徐地下來了。

站定后目光四下一掃,見在馬車邊候著個眼生的婆子。見她望過來,急忙趕過來見禮。

雙方相互問候過,妙如姐妹帶著丫鬟婆子們,隨著那魏媽媽朝前邊的花園門口走去。

園子入口的拱形門上,竟是由圣祖爺親書的“掇芳園”三字。

一路走來,兩旁的風景,讓活了兩世的妙如都咋舌不已。雖然以前從書籍上見過介紹,但實地游覽,還是把她驚住了。

一座座院落房屋,錯落有致地點綴在樹蔭水影間。高柳老榆蒼松的矯健穩重,加上小橋流水的生趣情調。各式建筑處處可見雕工精細,建筑與地勢、山水、植物融為一體的絕佳布局,讓園子處處皆景,獨具匠心。

華美的修飾風格加上格局的巧妙新奇,讓園子的整體格調,顯得既莊重高雅又和諧柔美。

可以想見當年園子的設計者,是很花了番心思。把磅礴的皇家氣勢和細膩精致的江南風格融為一體。讓居住者既感舒適安逸之余,又不失尊貴典雅的氣度。

聽說當初園子建好時,曾轟動一時,賜予長公主消息傳開,朝野上下一片嘩然。

長公主是圣祖爺最小的胞妹,當年他疼惜這最小的妹妹,特意為她修了此園,耗資巨糜。宮中下至低位宮妃,上至皇后公主,無不羨慕嫉妒恨。

長公主名號全稱應為榮福長公主,是圣祖爺在位時賜與的封號,一直沿用下來,大家稱“長公主”叫習慣了。實質上她是先帝的親姑母,當今圣上的姑祖母,理應被尊稱為大長公主。

一路行來,除了讓人心曠神怡的景致,給妙如印象最深的,就是一重重園門。行至中門外,那里停了三頂小暖轎。早已候著一排穿著體面,神情肅穆婆子。鐘家姐妹上轎后,就往里面抬了去。

過了約摸一盞茶的功夫,轎子才算停了下來。

落入眼簾的,是座氣勢不凡建筑。看那莊嚴的檐角,妙如心想,這應該就是長公主居住之所了吧!

見她們來了,守在門邊的丫鬟婆子們,早已進去稟報了。

不一會兒,一個脆生生童音響起:“妤妹妹你們來了!”

不是長公主的嫡親孫女汪巒映又是哪個?

見妙如、嬋如也站在一旁,她隨即紅了臉。為剛才的冒失,感到不好意思,趕緊補救地朝她們打了聲招呼。

妙如見了,忙帶著妹妹,跟她相互見了禮。

鐘氏姐妹們被眾人簇擁著進了正堂。

居中暖榻上坐著一位鬢發如銀,神態安寧的老夫人。

她身著寶藍色纻絲鳳尾紋的褙子,半白的頭發梳成高貴典雅的福髻,鬢角邊插了支點翠嵌寶牡丹簪。面上皮膚豐潤白晰,讓她面相看上去沒那般老。一雙好看的鳳眼,尾部往上微翹。想象得出這雙眼,當年沁滿春波時,是怎樣地癲倒眾生!

雖是副雍容華貴的樣子,但眉宇的紋痕間,隱約可見歲月磨礪后殘留的凜冽氣質。是昔日尊崇地位,帶來的一種氣勢。

難怪傳聞中她是本朝最美的、最受寵的公主。芳華不在,氣勢依舊攝人。

這位當然就是園子的主人榮福大長公主了。

妙如姐妹依次上前,給老人家磕頭行禮請安。禮畢,長公主賞了她們每人一對白玉鑲珠蝦須鐲。

退到一邊后,嬋如的小腿都在打顫。見她快站不穩了,妙如不動聲色地扶了扶她,在耳邊低聲安撫了幾句,她這才定下神來。

這邊長公主勉勵幾句,要她們把這兒當自個兒的家,不要拘束,跟姐妹們一道認真讀書識禮,一處玩耍,切不可生份了。

言禮,屋外就有丫鬟來稟:“二少爺、三小姐、五小姐來向老祖宗請安了!”

長公主望了身邊嬤嬤一眼,后者會意,忙吩咐門邊的丫鬟,出去把他們引進來。

褐色萬字紋樣的厚實棉簾被人撩開,只見汪峭旭帶著兩小少女進了門。

大的約摸十一二歲,瓜子臉,籠煙眉,秋水眸,粉面含羞,已初顯出少女的裊娜身段。小的那個,與妙如年紀相仿,一臉稚氣未脫,俊眉杏目,嬌憨可愛。

妙如心想,跟這家人呆在一起,難免會讓人產生自慚形穢之感。見了她們祖母,才知道汪家人的好容貌,都傳自長公主那里。

屋子里一下子顯得擁擠起來。

待孫兒孫女請完安,長公主隨口問道:“旭兒怎么跟芳兒和馥兒碰到一起,擠到這里來了。不是早請過安,上學去了嗎?”

“常先生昨夜里受了風寒,孫兒大清早前去探病,回來聽說鐘家表妹們都來了,特意過來看看!不巧在門口碰見了三妹跟五妹。”汪峭旭含笑解釋道。

眾人又是一番相互見禮。等孫女們跟客人相互廝認后,長公主就把人都打發了,讓她們去兒媳那兒問安去。

一屋的鶯鶯燕燕,這才離了萬禧堂。

眾人穿過抄手游廊,沿著一泓碧水,過了座小橋,來到了東邊的春熙堂。屋外種滿了各種珍奇的花草樹木,隱映里面的房屋飛伸出一只檐角,讓人有種幽居在此的感覺。

此處正是汪夫人日常起居所在。

一群人輾轉進屋,向主人請完安,就離開了此處。在汪峭旭兄妹的帶領下,前往開設族學的博雅堂走去。

一路迤邐而行,引著妙如姐妹,他們沿途介紹各處的景致。另外兩庶出姐妹,沉默不語地跟在后面。

來到博雅堂,有位發須皆白的老夫子,早已等在那里。汪家兄妹忙向夫子告罪,解釋遲來的原因。并把來跟讀的新學生,介紹給了夫子。

這位姓岑的夫子,一聽又來了三個年紀不等的小丫頭,要跟著學一段時間,眉頭就皺了起來:現有的三學生,年紀都相差甚距,再加上這新來的,年齡更小!讓他如何教導?

在旁邊察言觀色的妙如,心道不好:該不會被退貨吧?!

岑夫子不置可否,他緊繃著下巴,低聲吩咐在旁的侍者,出去另備套筆墨紙硯進來。然后坐了下來,開始提問。

這是要現場考較她們原有的水平?

這些都難不到妙如,畢竟以前教她的兩位長輩,學識均是不低。

一番問答下來,把岑夫子鎮住了。他猶自不信,拿出筆墨來,讓她簡單作幅花卉蟲鳥,題幾個字試試。妙如聞言,信手就畫上一幅簡單的杏花工筆圖,老夫子低頭捻須,連連點頭。

讓在旁觀看的汪峭旭心驚不已。

當初在淮安時,他見過妙如剛啟蒙那會兒畫的梨花圖。筆法稚嫩,字跡不堪入目,一看就是幼童所作。當時只有那句“梨花一枝春帶雨”,讓他印象深刻。

兩年半的時間過去了,沒料到她水平竟有如此神速的進步。

“果然名師出高徒!”汪峭旭忍不住也夸上了。

老夫子這才抬起頭來,目光灼灼地望向妙如,問道:“以前的尊師是哪位?”

妙如心里有些不好意思,前世她從小學西洋畫,比這時代同齡的小孩早啟蒙十幾年。只是用毛筆畫不太習慣,影響了發揮,東西方繪畫藝術的套路還是相通的。

忙謙虛地答道:“家父和族中伯母均教過一年,獻丑了!”

“尊父是……”

“她們都是翰林院的鐘侍講的女兒,教她的二伯母,乃白峴南溪先生嫡傳弟子,嫁入鐘家的謝氏。”汪峭旭忙幫著她介紹道。

一直受夫子稱贊的巒映,眼神復雜地望著妙如,心中有些不服氣,也些許不甘心,還夾雜一絲敬佩和羨慕。總之這種情緒,自己也說不上來,讓她感覺有些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