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日下午,妙如正在屋里練畫,楊氏那邊的丁香來來請,說是汪夫人來了,特意想見見她。
她滿腹狐疑地迤邐到華雍堂。
楊氏早已進屋休息去了,只有汪夫人在。
行完禮,一番問候寒暄后,汪夫人拿出張請柬。說是過兩天寧王府有一年一度的春宴,想帶著她跟妤如、巒映兒一起去參加。
妙如覺得身份尷尬,還是少出門的好。
況且家中近來頗不平靜,不要再惹事上身了。遂推辭道,母親身子不方便,家中也沒個主事的人照料,還是不要去的好。
她也不氣餒,勸道,那天她母親楊老夫人會來探望女兒,無需她留下照應。
妙如一想,原來是她們母女有體已話要說,這也好理解,不出浮閑居的院門就得了。
“到時,各高戶大門里的閨秀們,均會受邀參加,還會有詩畫會。不想見識下京城千金們的才情?”
此話一出,確實勾起了她的興趣。
二伯母下半年會來京一趟,打探這里的行情。若她能乘此機會,打個前哨,觀摩一下。到時謝氏來了,也好幫她張羅。像去年在淮安的那次,說不定書院真能開到家門口,到時她也好逃離家中這些紛擾。
考慮再三,妙如最終應了下來,還是打算赴約了。
北方春天來得遲,到了三月中旬,人們才紛紛出門賞春。
赴宴前兩日,汪夫人還特意打發人,送來為她倆準備的新衣裳,讓妙如感動不已。
心中暗想,這兩親姐妹差別咋這大呢!
三月十七那日,和妹妹妤如坐上了長公主府派來的馬車。
那兩小姑娘嘰嘰喳喳說過不停,妙如獨自坐在一邊,想著心事。馬車顛動,她猛地一抬頭,覺察到汪夫人偷偷在打量著她。見被發現了,后者溫和地朝她笑了笑。
到了寧王府后花園,巒映就拉著妤如,跑去找相熟的玩伴了。妙如也不敢亂跑,亦步亦趨地跟在汪夫人身后。
園子里春光明媚,東南方吹來不寒面的楊柳風。
走在小徑上,不時聞到幽幽的花香。伴著潺潺的水聲,幾朵零星的花瓣和嫩葉,隨風飄落,在空中飛舞著。讓人心怡神朗!
這寧王府的景致,果然跟掇芳園不相上下!
難怪此處設的春宴,能替代掇芳園的。在眾多豪門盛宴中,脫穎而出,拔得頭籌。
汪夫人拉著她,找了處三面環水的僻靜所在,是個建在湖中央的水榭。
兩人聊了些閑話,汪夫人先問起離開掇芳園后,她們的學習情況,又說些家中兒女的趣事。
隨后,長嘆了口氣,目光望向水中浮上來的游魚,喃喃自語:“一家人,就像池子里的魚和水,誰也離不開誰。”
見妙如沒反應,她轉過臉來,對她道:“母女關系也是這樣!女兒離開娘親的教養和照顧,生活總會缺點什么。沒個長輩指引,都不能進圈子與同齡姐妹們交往,就像這魚離不開水;同樣,做母親的,少了女兒承歡膝下,就像水里沒了魚一樣,少了些樂趣和溫情……妙兒,你說對嗎?”
說中了她的傷心事,妙如悶聲答道:“嗯,此乃母女相諧的寫照,妙兒一直渴望這樣的母女親情!”
汪夫人一怔,隨即調整過來,安撫道:“都沒見過你親娘吧!可憐的孩子!既是想得到這感情,需得主動爭取。如今不是有份母女關系在,何不好好珍惜眼前的緣份?”
望著她的神情,還有話中之意,妙如心里暗想,是專門說給她聽的嗎?不會就因此事,特意把留這說話的吧?!
她也不動聲色,等著對方繼續下去。
“不管相不相諧,母女關系總是在的。出了問題,人家指責當母親的不慈外,也會數落當女兒的不孝。兩者是相互依存的!”
“姨母說的對,去年妙兒剛回來那陣,外祖母特意上門訓誡過了。可這半年來,大家看到了,妙兒可有半點不孝忤逆之處?”
見她開口就把話頭堵死了,汪夫人不禁撫額,斟酌再三,出聲道:“是的,你沒不妥的地方,可是妙兒,你說心底話,真把她當親娘待的嗎?親生母女可不是這樣,只有敬沒有勸;只有疏離,沒有親昵。”
妙如聽了,腹誹道:“我非圣母,要割肉喂鷹、臥冰求鯉嗎?是想要關系親密來著,可也得讓人接近啊!雙方都使勁才行!還沒怎么著,就誣陷我在食物上動了手腳。躲都來不及呢!”
望著她臉上不以為然的表情,汪夫人繼續道:“釋家有云,佛渡有緣人!可你真渡過她嗎?想過辦法找能勸得住她的人,去勸過她沒?像妤兒,像我,你有想過說給我們聽嗎?”
“哪有做女兒的,主動在長輩面前,非議母親的。俗話說,疏不間親,妙兒怎能在妹妹面前,說她娘親的不是,姨母把妙兒當成什么人了?”
“一直覺得,你有成年人的想法和矜持,讓母女倆難以真正親近起來。這也是來勸你的原因。姨母發現,你不僅聽得懂,還會自己思考。若是我家馥兒,遇到此等情況,她早就撒嬌耍賴地粘上來了。哪還會管其他的,她不也非我所出,她娘還……”汪夫人欲言又止,眼色一黯,神情低落了下來。
此話有如當頭棒喝!讓妙如突然有了新的領悟。
真的是這樣嗎?成年人的矜持,讓她沒法跟母親主動親近。
好像有點道理!當初不知鐘澄是她生父時,她也是此般避著他的。
后來身世大明,加之他頻頻流露出的真情實意,才讓父女倆慢慢打破隔閡。畢竟有血緣關系在,不至于真對親女下手。有了這層信心,妙如才放下心結,敞開自己,跟爹爹親昵起來。
可是楊氏,拿什么保證她是真心待自己呢?!
曾一度也以為她真的改了,可結果呢?一有了倚仗,就開始變臉。能靠得住嗎?
難道真要自己裝嗔賣傻,利用她的母性,才能被她所喜歡,想想都是一身雞皮疙瘩。
妙如不禁抖了抖。
汪夫人見她神色游離不定,知道剛才的話,她多少聽進去一些。再接再厲道:“既你都明白,姨母也沒把你小孩待。說句心里話,女孩總歸是要嫁人的。母女關系不好,不僅影響說婆家,就算是碰到不錯的人選,你當如何處理婆媳關系?婆婆也非親母,總有些好似要搶走兒子的厲害婆婆,對兒媳有天然的敵意。也這樣疏遠著?即便夫妻相諧一時,日子久了,婆媳不和總歸是根刺,幸福也不會太圓滿。積在心里,總有天會暴發出來的。”
說完她沉默下來,臉上露出心有余悸的失落。
聽到這里,妙如若有所動。
其實楊氏過得不好,她也難以心安。家里雞飛狗跳的,不僅她過得不暢快,妹妹們也直接受到影響。不是雙輸,而是眾輸,正常生活攪得一團亂糟。
回去后再勸勸父親?有步搖這枚竊聽器在旁監視著,母親就算有動作再要害人,也難以成功。
納妾真能傷到很多人!
從宴會上出來分手時,巒映妤如兩小姐妹難舍難分。妤如想到回去后,自己還得被關起思過。非要拉著姐姐,跟著她們到掇芳園,再躲上一陣子。看著她那副可憐樣,妙如想也沒想就答應下來了。
走到半道上,越想越覺得不妥:不事先打聲招呼,這樣冒失就住到別人家中,會被人看低的。人家長公主未必會樂意,汪家也非姨母一人說了算。
最關鍵的是,若在外住上幾天,她怕來不及勸阻父親了。
妙如向汪夫人請求,讓她分輛馬車送自己先回去。
“剛才已經派人到鐘府通知你父母了,就安心在姨母家住著吧!”汪夫人極力挽留。
妙如也不好說明原因,好似父親納妾與否,全憑她一句話似的。成與不成還得兩說呢!畢竟還有政治上的考量。
她再三懇求,汪夫人無法,只得派兩個婆子和護衛跟車,送妙如獨自離去。再三叮囑他們,得把人好好送到她父親手上。
看著天色已晚,家中還有婆婆替她們擔著心。想到那三人也是穩妥之人,汪夫人也沒多猶豫,在半路上就分了道。
鐘府正院華雍堂的里間,遣開下人,楊老夫人勸導著女兒。
“早跟你說過,不要在那小東西身上多作糾纏,就是不聽!任憑她再刁鉆,過兩年就要嫁人了,還能留著礙你的眼?!到時嫁得遠遠的,十年八年都回來不了一趟,能礙著你什么事兒!”
“女兒本來也想通了,誰知她竟乘著學女紅,和那女人搭上了關系。還特意跑去探望她,暗中肯定有所勾結。早防著這點,我還特意把妤兒她們,送到姐姐那兒。本以為她們不會來了!誰知那負心郎,竟用冬至節的由頭,把她們又接了回來。年前剩的那半月,真把閨學開了起來。”
“進門又如何!你爹還不是一樣有三小妾!不都被我治得死死的,半點不敢動彈。清兒嫁過去時,你姐夫成親前的屋里人,還被留了下來呢!那人還跟他一起長大的,感情頗深。在旭兒出生沒多久,還替他生了個兒子,清兒不還是忍了下來。也沒見跟女婿鬧僵,后來還有了映兒。長公主還不是見人就夸耀你姐姐大度!”
“她嫁的是高門大戶,我的是蓬門小戶,豈能相比?”
“你甘愿女婿出不了頭,一輩子當低階官眷?不指望封誥命了?越往上走,越要裝得賢惠大度。不然指望怎么跟那幫貴夫人、官太太們交往?會有人在背后笑話你的,說他畏妻如虎。妻妾爭風吃醋,治家不嚴,在官場上,人家也難給他尊重,在女眷圈里你也會受到排擠的。這些道理,娘也是花了四、五年時間才明白過來的!”
“京城這地界上,流言能影響官運!不比彭澤、淮安鄉下,也不比杭州那遠地方。時刻有御史盯著各家后院,等著揪人錯處呢!”
母親的話,讓楊氏陷入深思:在杭州時,雖時間很短,確實被那幫人用異樣眼光打量過。后來梳篦走后,她們目光中的不對,就更明顯了。一直不知是何原因,以為是忌妒好的好出身和相公的體貼專情,還洋洋得意過一陣子。
見女兒臉上,似有些松動,楊老夫人最后加了一把火:“進門在跟前看著,由你轄制,總比養在外頭好!她家是開繡坊的,經常接觸一些官眷。要養在外頭了,到時給抖了出來,看你們面子往哪里擱!前些年你鬧的那事,至今還有人不時提起!”
楊氏正要答話,外面突然進來個人影,差點撞到崔氏身上,楊氏正要喝斥,只見那人跪在地上,急道:“太太,不好了!聽汪家姨夫人遣人來說,大姑娘出事了!怕被其他人知道,想單獨面見太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