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離汩潤書院不遠的另外一座山莊里,妙如畫一上午了。
手臂有些發澀,她站起身來,朝遠處的湖面望去,岸邊楊柳依依,春光正好。
若是能到外面去畫就好了,她想。
來這座附近的莊子作畫,已經有十來天了。旁邊伺候的宮女太監倒是周到,也沒碰到其他閑雜人等。連侍衛都是在外院守著,沒人敢進到里面院子來。
讓人感到正式而肅穆,她出入都是坐轎,莊里的人對她甚是禮遇。
怕碰到外男,她一直戴著面蒙,僅露出兩只眼睛。蒙著雖然有些難受,這樣過了三四天后,慢慢地,妙如也就習慣了。
環境一適應,她手上的速度也加快了。現在真的成畫匠了,畫像成了流水線上的操作一樣。不過,安排她工作的總管太監也說了,開頭的那一批,不用上色,畫個白描素筆就行了。
這些天下來,任務倒是完成了一大半。不過,她倒沒碰到那個傳聞中的韓國公。
起先她想,若真是那個刖公子,她倒是想旁敲側擊打探一下。之前莫名其妙的退親,到底是怎么回事。雖然接受了事實,可到底還是有些意難平,心里頭一直覺得憋得慌。
可惜,到此刻她還是沒能如愿。
妙如她所不知道的,在她來的第一天,俞彰就躲在旁邊的暗室里,悄悄注視著她的一舉一動。
救回汪峭旭的那次,他發現了楊景基身邊原先護衛頭領褚勇的蹤跡。隨后他就派人盯上了那個人。果然有大收獲。不僅發現了幾條大魚,還得知了一個驚人的消息,有不少他們的嘍羅未能歸案。原來那次抄掉羽揚衛后,江南的游兵散勇一哄而散,漏掉了不少人。
褚勇回京后,跟他們重新建立起了聯系。從他們私底下對話中。發現南邊還有幾個在活動。這次皇帝要派史公公南下選秀,他讓表哥特意討了這份差事。
明面上為宮中選秀護衛帶隊,實際上掩護這次南下追捕的行動。
為了讓這次行動圓滿完成任務,俞彰特意將選秀時間拖得久一些。為此,他跑到汩潤書院,請出鐘家那小丫頭,安排了這場作畫的環節,讓妙如一個人慢慢地畫。
那天睡不著,他突然想知道,讓嶸曦公子病了三個月的小丫頭。到底長成什么樣了。
于是,他去當了回“采花賊”。爬到人家女子書院的墻頭上,偷窺了一把。幸虧閃得及時,若被她發現了,到時不肯配合,他的計劃就要泡湯了。
偷看人家未出閣的女子,他雖知這樣做不甚地道,可就是忍不住地去了。
這丫頭給他最開始的印象,就是神神秘秘的。小小年紀就能鎮得住場子。不知遇到情感上的挫折,她會是何種表情。
這幾日他一直在暗中觀察。可見到的,自始自終都是在認真作畫的妙如。沒人時,也無其他異狀,連揭下面蒙透口氣,這類的小動作都沒有。
他不由地心生感嘆,若手下的那幫兄弟,能有這般警覺性,當潛伏的細作就不會曝露了!
這倒讓他越發好奇了。到底是發現有人在窺視,還是她慎獨慣了?
沒過一會兒,他總算看到不一樣的表情了。
有個秀女進來,那丫頭眼里突然冒出震驚的光芒。俞彰忙把目光挪到對面去,確實是個不可多得的美女。
只見妙如深吸了一口氣,左手拳頭緊攥然后松開。仔細觀察認真描畫起來,比起之前對著那些秀女時,速度減慢了許多。
等那女子離場后,又見她拿起自己的畫作,一邊欣賞一邊似在贊嘆,嘴里還嘖嘖有聲:“真是造物主的恩賜,竟然有長得這么美的人。”說著,她放下畫稿。過了一會兒,忍不住又拿了起來,然后,再一次放下。
最后,她終是忍不住了。朝四處環視了一周。見沒有別的異狀,偷偷把那幅畫快速臨摹了一遍。然后把原來的畫稿卷好,偷偷收進了自己的袖筒里,像做賊一般。
見到此情此景,俞彰不禁啞然失笑。
她總算還有破功的時候,這小丫頭!
想到這里,他突然情緒有些低落。
人人都喜歡長得好看的!不然,當初汪家第一次提親不成,第二次卻又成了。應該有她的意思在里面吧!旋即,他想起素安居士所說的“受傷”一事,不覺間有些頹然。
這種傷,他都受過許多次了。
突然,心底涌現一絲怨憤,憑什么受傷總是他!
想到這里,他記起昨日抓到羽揚衛舊黨的口供。鐘家不肯休掉小楊氏,是吧?!等看好戲了,我看她怎么躲得過去。
俞彰正打算撤離,外間作畫的房里,突然來了一位小公公。
只見他走到妙如的跟前,朝她行了一禮,說道:“鐘姑娘,外頭有個小姑娘,自稱是您的二妹,說找您有事,等了許久了。小的讓她候在外頭,不知您是否愿意見上一見?”
妙如一驚,妤如怎么找到這里來了?
“那就有勞公公了,請她進來吧!”
沒一會兒,門口守著的宮女,就把妤如帶進來了。
屋里的太監宮女都識趣地退了下去。
“找我有什么事?還找到這里來了!”停下正在收拾畫具的動作,妙如抬頭望著對方。
“也沒別的什么事,爹爹批評我了,妹妹特意前來,是為那天的行為道歉的。”說著,妤如向姐姐福了一禮。
望著眼前妹妹,妙如蹙起眉頭,心道,明知不該還要去做,錯了就道歉,道歉了下次再犯。累不累啊?!
這話她沒有說出口來。此處畢竟是人家的地盤,她不敢大肆聲張。
怕被史公公或那個什么韓國公看見了,惹出亂子來。她知道的,俞家跟楊家是有仇的。若被他們看見,見妤如姿色不錯,年紀又恰好合適,把她破格弄成秀女,到時就糟了。妙如此時只有一個念頭,就是想盡辦法,乘早把她打發出去。
“知道了,你快點回去吧!這里不是你該來的地方。”妙如不欲跟她再作糾纏,拿話堵住她,想她趕緊離開。
妤如猶豫了,不知該如何接話才好。
幾日前閨蜜跟她聊起選秀,說若嫁進入王府的各種美好,她心里嗤之以鼻。
那幫沒見過世面的,能有多好,當年她還住進了掇芳園。那里可是有連王府的女眷,都羨慕不已的景致。不過,妤如不敢在面上表露出來,畢竟她也知道今非昔比,生怕人家又提她那個當罪臣的外公。
昨日,娘親突然讓她上山來找姐姐道歉,也沒說上來干什么。想是讓她上山來,結識幾位秀女,以后她們一步登天了,好找她們幫襯。
以前在京中時,娘親也是這樣教自己的,跟著姐姐多認識幾個貴女。可等她被請進來時,那些秀女早一個個離開了,只有妙如戴著面蒙,在那兒等著見她。
“你先回去吧!把這件事做完了我就下山,有什么話到時再說。”說著,妙如讓蓮蕊把她送出了莊子大門。
回到家中,楊氏馬上招來女兒詢問。
“怎么樣,見到她沒?見到那些秀女沒有?”
“秀女影子都沒見一個,等妤兒進去時,她們早畫完離開了。”想起被妙如趕,妤如心里就有一團火。
“是她一個在哪兒作畫,還是有其他人?”楊氏并不死心,繼續追問道。
“一個人,還戴著面蒙。根本是多此一舉,全是太監宮女,誰瞧她去啊!再說了,人家要看也看選出來的秀女,不比她好看?!”上次她不買賬,讓自己下不來臺,此次又被驅趕,妤如心里記恨上妙如了。
“那些太監宮女對她的態度怎么樣?”楊氏關心的是這個。
“也不知哪來的本事,竟讓內侍們對她客客氣氣的。聽說我是她妹妹,也沒太難為,通報進去,等她畫完,就請我進去了。”
楊氏心里暗想:那小東西自從上回,跑進宮里為皇后娘娘作畫。后來還傳出面了圣。再加上救父的舉動,讓她在京中出了名。宮里出來的那些人中間,沒想到她也吃得開。
幸虧有外甥訂親那碼事在前頭,若是先前京里選秀時,她還未許配人家。興許進東宮當良娣、孺子,以后封妃都有可能。自己就是想呆在鐘家,到時怕都成奢望了。
老天還是沒讓自己完全絕望,楊氏想。
“她當時對你怎么說的?”她又問道。
“拼命把妤兒往外推,生怕我在那兒多呆一刻。”妤如一臉怨氣。
楊氏一愣,上次那次馬車事件,讓她以為,雖然懷疑楊家害了她母親,對有一半血緣的妹妹,倒并沒有恨之入骨。不然,上次不給她派車的事,當場就會鬧大了,直接搞到相公那里去了。若真是這樣,事情就還有可為之處。
所以,這次妙如有認識未來嬪妃的機會,她想對方應該不至于當眾甩臉了。她慫恿女兒前去,就是希望乘此機會交好。
淮安這地界上,值得交往的貴女不多了。
等她回來后,讓妤兒多在她跟前湊湊,說不定能勸勸她,早點把親事定了再說。
楊氏沒等到妙如回來,實施她的計劃。倒先等來了史公公,負責此次選秀的總管太監。
聽到了一個晴天霹靂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