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已深,流民都已睡熟。負責看守的官兵之一已經睡著,只有陸任一個人半夜被尿意憋醒,哆哆嗦嗦地起身,去屋外小解。等他在一棵老樹旁解決了問題,提上褲子,卻發現自己迷路。
這家宅子原是姓唐。夜色中,這些個唐家的房子在陸任的眼中都是一樣的。灰蒙蒙的瓦,黑索索的窗戶,暗紅色的大門,疏影交錯的荒草樹枝,怎么看,四周都是一樣的,讓他一時竟然分辨不出自己來時的方向。
陸任暗罵一聲,便先循著一個方向往前走。剛走沒幾步,就覺得背后起了一陣冷風。他縮了縮脖子,四下望望,就看見另一個方向有鐵器兵甲摩擦的聲音。流民身上是斷不會發出這種聲音,所以那邊的人一定是跟他一同看守的官兵李二,循著聲音去,就一定會找到他來時的地方。
兵甲摩擦的聲音斷斷續續,總在陸任身前不遠處。陸任一邊跟著,一邊心想:“該不會這小子起夜之后也迷路了吧。”
正打算快走幾步追上李二,卻忽然發現自己竟跟著聲音來到一處類似祠堂的地方。這祠堂門大開著,里面只能看到殘破傾塌的供桌,上面沒有放著牌位,整間屋子空蕩蕩的。
饒是陸任膽大,但此刻一個人離祠堂這么近,就覺得周圍陰森森地,似乎有些冷起來。他覺得有些不好,便打算順著來路返回。可他還沒邁開腿,就聽見有人在背后喊:
“這里是唐家,你們怎么敢擅自闖進來!”
突然的喊聲嚇得陸任一時人都僵硬了,愣是沒有邁開腿。卻不想那道聲音又喊起來:
“你們是晉軍?不可能,我大燕的國土上,怎么會潛入你們這一隊晉軍!”
晉軍!大燕!
陸任的腦子里轟的一聲炸開了花。
可是大燕已經滅國十余年了!
陸任這才想起現在這望云城,以前可不就是燕國的地界么!
陸任僵硬地緩緩轉頭,想看一眼究竟背后是人是鬼,卻發現傳來聲音的方向正是空無一人的祠堂。
“誰?誰在那里裝神弄鬼!”
陸任不相信自己會點背兒到撞鬼。可事實卻總是相反的。就在他正面對著的祠堂,忽然出現了幾道人形虛影。聲音正是從那虛影正動著的口中傳出來的:
“既然你們為了‘長生’而來,那么你們找錯了。那東西我們唐家從未沾手。你們要是要,應該去涂家。”
對面的虛影似乎對他的解釋不滿意,忽然拉起地面上的一個虛影,接著一刀砍了下去。他甚至能看到血液從脖頸處飛濺起的黑影。
“‘長生’確實是在涂家手中,至少他們也是清楚‘長生’的消息。對了,就算沒有這東西也還有地圖,‘長生’的地圖就在涂家人的手里攥著的。涂老鬼要是不承認,你就去他的密室里找。他的密室就在……啊!”
這虛影的一聲慘叫如當頭棒喝,立刻把已經被魘住的陸任嚇得跳了起來,而后瘋了一般的跑出了祠堂的范圍,手中的東西都被仍在地上。而祠堂內那些虛影也在這一聲尖叫后散去。
陸任瘋了一樣的尖叫奔跑,驚醒了宅子里的守衛和災民。他瘋魔的樣子讓人不得不相信他曾經遭遇了怎樣可怕的事情。
陸任打那夜以后,人就開始變得極其多疑膽小,一有風吹草動就會害怕不已。但同時,這些舊宅鬧鬼的流言卻慢慢地散了出去。官府雖然加派人手守在舊宅附近,但流言依舊像長著翅膀一樣地飛出了宅子,飛進了望云城人的耳朵里。原來曾見過類似這一幕的,不止看守唐宅的陸任,其他幾座開放流民進駐的宅府里,都有類似的事情發生。而且所有流言都暗示這些世家被滅族的原因和晉軍以及“長生”有關。傳言越來越詳細,甚至有說當年燕國的滅亡,就是因為“長生”。
這些流言開始還只是在平民百姓之間傳播,但很快,卻傳遍了望云城的權貴階層。就連深居簡出的黎將軍夫人也聽到了。
柳霏霏雖然看著不怎么理會外邊的事情,但她坐在將軍府中,也不是兩眼一摸黑的。她早就從百里楓身上學會了對各種消息的重視。她耳目不及百里楓,想必后者不僅早就知道這些消息,甚至還能得到一些更詳細深入的東西。雖然只是一則鬼故事,但保不齊她就能從中發現點兒什么別的東西。
尤其是這里面涉及到了“長生。”
晚飯是黎凡和柳霏霏兩人吃的,并沒有帶上黎凡的那幾個妾室。
“孟氏今日與我商議,她娘家侄兒陸任病了,她想要出門看看他,妾身同意了。”
柳霏霏既然現在成了將軍府的主母,妾室想要出門就必須與她報備。她同意之后,還得跟黎凡說一聲,免得待會兒黎凡去找人的時候,卻發現孟氏不見了。
黎凡點頭,示意他知道了。
柳霏霏斟酌了一下,問道:
“老爺可曾聽說了那幾間舊宅的事情了嗎?”
“聽過。”
“妾身就是有些好奇,那些世家和‘長生’,指的都是什么?”
黎凡端酒的動作微微一滯:“坊間傳言罷了,不必相信。當年我軍有沒有殺了那些世家,恐怕沒有人會比我更清楚了。”顯然,他也是聽說了什么“晉軍軍隊屠殺世家”的鬼話。
“老爺的意思是?”
“十三年前,我曾經隨軍隊來過望云城。但在我們來之前,這些世家的人就已經遭了悍匪洗劫。除了被悍匪殺了的,其他的都已經逃了,只留下了空宅子。那些悍匪為了毀尸滅跡,還曾放過火,企圖燒毀所有的宅子。我和部下試圖救人救火,但卻沒救活一個。”說到這里,黎凡的臉色有些消沉。
不過柳霏霏卻沒注意到,只是嘆氣:“可憐那些人,生前都是名門望族,死后卻連尸骨都無人收斂。”
“這都是命啊。”黎凡似乎又看到了那滿地的尸骸,又看到了懷中那女孩變得青紫的面龐。
“如果我能早一點兒到就好了。那時尸體還沒有涼透,只差一點兒、差一點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