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傅朝先的張羅下掌珠去了一處叫做靜慈庵的地方修行。
靜慈庵距離陽縣城里不過有十幾里地,上下一共有五六位尼姑。由于地偏,又是小廟,庵中的香火并不算旺盛。
偏僻、幽靜,對掌珠而言倒是正好,反正她現在只想求一個清靜的地方好好的休養,等到養好了身體,然后再尋了法子離開陽縣。
“姑娘,那尼姑庵里據說不見得就清靜,進去了想再出來只怕就不容易了。”寶雁對掌珠的舉動還是不解。
“我下定決心要走的話,沒有誰能攔住我的路。”掌珠只是不愿意再在那個家里呆,然后被章氏像貨物似的給變賣掉。
驢車走得并不算太快,掌珠并不像寶雁那般的懊喪,因為她比誰都看得清眼前,去廟里也是無奈之舉。她糟糕的身體只想找一處好生休養,有了一副健壯的身軀才能談將來。沒有人來替她分擔,得自己一人扛起所有的苦難和悲痛。過去的十七年里,她被家人保護著,寵愛著,是養在園子里嬌貴的花,如今她做不了花了,只能做一棵野草,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
傅掌珠看著外面漸漸閃退的風景,她一臉的清冷,看不出任何的悲喜。
寶雁在一旁守候著,她覺得姑娘和之前似乎大不同了。看來人死過一次,將什么都看明白了。
驢車晃晃悠悠的在滿是黃塵的道路上行駛著,走了大半日,才漸漸挺了下來。
寶雁先下了車,接著來攙掌珠。掌珠還不敢做太大的動作,生怕會牽扯到身上的傷口。
靜慈庵只是一座小廟,連山門也沒有修順著有些狹小的山路一路往上。寶雁背了個陳舊的藍色包袱,一路攙扶著掌珠。
跟隨出來的朱氏夫妻也抱著不少的東西,一路跟隨上山。
靜慈庵位于半山之上,原本不算太陡峭的一段路,一路走來卻讓掌珠累得氣喘吁吁,她的身體果然糟糕透頂了。傷口隱隱的作痛身子讓自己有些微微惱意。拖著如此殘廢的身子,還說什么報仇,還說什么為謝家伸冤,只怕她還沒走到京城,在半路上就已經倒下了。
寶雁上前敲了門,半晌才有人過來開了門,卻見是個十幾歲的尼姑,那尼姑偏著頭問了一回。
“找誰?”
“我們是傅家人,前兩日就來打過招呼的。”寶雁趕忙解釋。
小尼姑聽說遲疑好一陣這才開了門對他們說道:“請進來吧。”
寶雁扭頭去看掌珠,道:“姑娘請進來。”
掌珠漸漸的勻定了氣息,這次她沒有讓寶雁跟著攙扶,她自己堅持著邁過了那道門檻。
小尼姑瞥了掌珠一眼,暗道這位傅家姑娘臉色看起來雪白,一點血色也沒有,是不是病得快死了,然后才準備找一家寺廟過完余生?
院落里有一棵高大的黃桷樹,樹干上系滿了紅色的絲帶,那是前來祈愿的人系上去的,春風拂過,絲帶也跟著輕輕飄揚,像是舞姬身著的彩裙一般。
一位年紀略長的尼姑出來了,剛才那小尼姑忙上前稟道:“師父,傅家姑娘到了。”
水月師太看了一眼,點頭說:“知道了。”
朱娘子走上前去親切的與水月師太雙手合十的施了禮,接著道:“奉我們家老爺的命令,送我們家大姑娘過來了。”
水月師太點頭說:“我們庵主已經知道了,請幫忙轉告傅大人,就說我們一定會照看好傅家姑娘,請他別擔心。”
朱娘子替掌珠道了謝。傅朝先為了給侄女找個可靠的安身之處,動用了一點關系,給靜慈庵送了二十來畝的地,這事還是朱文忠去幫忙辦理的。
掌珠走上前來默然的與水月師太施了禮,水月師太暗自打量了一眼,暗道,這姑娘倒是年輕,雖然粗布衣衫,又沒什么首飾伴身,但饒是如此,依舊遮擋不了她清麗秀雅的容貌。只要好好的收拾打扮一下,肯定也是個美人。不過據她所知,這傅大姑娘可是個紅顏薄命之人,不然也不會淪落到他們這里來。
水月師太笑容可掬的與掌珠回禮說:“傅姑娘客氣了。庵主知道你們今天到已經安排好了房間,讓法蓮帶你們過去。”
掌珠道了謝,寶雁抱著東西便往后面走,這時候從菩薩后面走出了另一位師太。掌珠看去,卻見這位師太與剛才那位相比身量明顯要矮一頭,身子清瘦。緇衣披在身上顯得有些空空蕩蕩的。
掌珠主動的向這位師太施禮,師太趕著還了,兩人并沒有過任何言語的交流。
“師妹,庵主叫你過去一趟,說是要對什么賬。”
水月師太扭頭一看,笑著說:“我馬上過去,師姐。”水月師太轉身就走。
這里朱娘子忙向剛來的這位師太問好:“您就是他們所說的水凈師太吧,之前偶爾聽哪家的太太還夸贊過您,說您的藥好,還說您醫術高明是個仁醫。”
水凈師太淡漠道:“不敢當,謬贊了。”
朱娘子又笑呵呵的說道:“我們是傅家的人,送大姑娘過來的。大姑娘前陣子受過傷,身子沒有好利索,還得仰仗師太多多照拂。”
水凈師太暗想,就是剛才所遇見的那個姑娘?她也沒多說什么。
法蓮帶著掌珠和寶雁來到了后院,指著一排屋子說:“我們就住那!”
院子里有一棵不知長了多少年的梨樹,那梨樹的枝椏已經伸出了院墻,大伯娘所住的天水齋院子也有這樣一棵梨樹。不過那棵梨樹比眼前這一棵高大許多,也猶如眼前這般開滿了雪白的花朵。
她凝望那一樹樹像雪堆一般的花簇,掌珠不免想起了一年前的元嘉八年春。去年的梨花開得比哪一年都要繁鬧,她的妹妹若蘭坐在梨樹下,手捧著前人的筆記正在樹下觀看。一陣風來吹落了枝頭的花瓣,洋洋灑灑,像是下了一場春雪,潔白的花片落在了若蘭的肩頭,落在了她天青色的綜裙上。那時候她還嘲笑過若蘭是個只會讀書的書呆子,若蘭卻笑話她是個魯莽的大力女。
數月后,書呆子還沒等來自己的好姻緣就早早的凋謝,大力女也沒有等到自己的幸福,年紀輕輕就一朝赴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