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早課結束后,水凈師太和掌珠說:“你收拾一下與我一道下山去。”
掌珠自然沒有忘記昨晚的約定,連忙答應道:“好,我聽師太的安排。”雖然這時候的她根本就不清楚水凈師太到底要下山干嘛。
水凈沒有收徒弟,每次下山幾乎都是一人,并沒有跟隨,也甚少坐車坐轎,全靠一雙腳走遍南北西東。
掌珠主動的要幫水凈將一個褡褳背在背上。水凈卻阻止了她:“這里面的東西沉,你背不了。”
果然沉甸甸的,也不知裝了些什么在里面,掌珠現在體力有限,也就沒有太勉強自己。水凈背好了褡褳與掌珠道:“走吧,傅大姑娘。”
掌珠點點頭,這時候寶雁過來了要與掌珠一道出門,掌珠心道她都已經是個跟班了,哪里還能跟班再帶個跟班的,于是和寶雁說:“你就不去了,老老實實的呆在庵中吧。”
寶雁倒也乖順,她點頭答應道:“好,不過姑娘是要下山進城嗎?”
掌珠回答說:“我不知道。”
水凈已經走了,掌珠連忙跟了上去。寶雁目送她們離開,心中暗想,難道她家姑娘真的會有一天完全的遁入空門?靜慈庵的日子苦,大半生就與青燈古佛相伴了,不僅如此,靜慈庵可比不得那些香火旺盛的大廟,靜慈庵除了庵主,每個人都要親自勞作才有得吃。她家姑娘雖然時運不濟,但再怎么說也是官家小姐,那傅大老爺據說還中過進士,在去赴任的路上出了事故。如今卻淪落到這番田地,傅大老爺地下有知,只怕也會傷心。想到這里寶雁自然把所有的過錯都推到了那貪婪自私的章氏身上,要是章氏有良心,她家小姐也不至于如此。
掌珠跟著水凈師太出了庵門,一路往山下走去,靜慈庵在半山腰,一路都是下山路,倒也沒有那么的辛苦。一路上水凈師太都沒有開口說話,掌珠也是個安靜的人,所以一路走來,兩人都十分的沉默,她緊緊的跟在師太的后面,也無心留意四周的風景。
水凈想著掌珠身體虛弱,她特意走得比較緩慢,好不容易下了山,她終于和掌珠說:“路有些遙遠,你能跟上嗎?”
掌珠忙說:“沒有問題。”
水凈點點頭,兩人繼續一路往南走,這并不是進城的方向,而是往附近的一處村落而去。也不知走了多久,掌珠明顯有些體力不支了,她的腳步變得沉重了不少,但又怕耽擱了師太的正事,因此也不敢提出休息,繼續跟著水凈的步伐。
水凈也瞧出來了,心道跟前這個小姑娘倒也挺堅韌的,這才提出:“我們去那樹下休息一會兒再走吧。”
掌珠點點頭,兩人走了過去,掌珠微微細喘,水凈將一個水囊遞給了她,掌珠接過大口大口的喝幾口,水凈又給她掰了半個早就冷掉的饅頭,掌珠大口大口的嚼著。
兩人坐在這棵巨大的槐樹下休息,正是槐花盛開的時節,空氣里彌漫著槐花的香氣,水凈便和掌珠說:“等回來的時候想辦法摘些花回去,曬干了好泡茶喝。”
掌珠自然說好。
水凈偏頭打量了掌珠一眼,不管她說什么跟前這個小姑娘都說好,實在太過于乖順,
兩人歇夠了腳,繼續往前行。翻過了一座山頭,又穿過了一片亂葬崗。這路越走越奇怪,掌珠不知水凈師太到底要把她帶往何處。
又走不知多久,她們倆已經進入了一處村落,剛剛入村口,那些村民們就要向她行禮,對水凈畢恭畢敬的。看得出來水凈常出入此處。翻山越嶺走這么遠是為什么呢?給這些窮鄉僻壤的村民治病嗎?
掌珠一路跟來,早就累得直不起腰了,腳上也不知被磨出了多少的水泡,但她都一路堅持下來了沒有吭過一聲。她跟著水凈進了一戶農家的籬笆門。三間半的低矮茅草屋,還有一間屋子可能是被洪水泡過,墻已經坍塌了一半。院子里原本有幾只雞在啄食,見人來了立馬就嚇得躲了起來。
這戶人家看上去很窮的樣子,掌珠依舊不知何故,便跟了水凈進了那間低矮破敗又黑乎乎的屋子。
屋里的光線實在昏暗,依稀見土炕上躺著一人,旁邊守著個小姑娘。小姑娘見了水凈,立馬站了起來朝水凈施禮,又恭恭敬敬的稱呼:“師太來了。”
水凈師太放下了她背著的褡褳,走到土炕前彎下腰來,溫和的與炕上的人說道:“老人家,這兩天感覺如何?”
“時好時壞的,師太費心了。”
一旁的小姑娘便跟著匯報:“師太,我爺爺昨晚腿疼得一宿都沒有睡。”
“好,我知道了。丫頭,去點個燈來。”
小姑娘答應了一聲,便飛快的去了。
等到點了一盞小油燈來,掌珠才看清楚了屋子里的陳設。其實這樣的家徒四壁壓根也沒有什么陳設可言。
不勞水凈吩咐,掌珠便來幫忙打下手。昨晚她幫著做的那些藥,悉數都派上了用場。她也才清楚這位老漢前陣子犁地的時候,被犁耙傷著了腿骨。
水凈給人包扎的技術很嫻熟,有那么一瞬間讓掌珠想起了自己的母親。記得她十歲那年的一個秋天,父親因為打仗受了傷回家來養傷,也是母親每天替父親換藥擦洗。她也在一旁跟著學了不少的醫術。
“藥浸過的紗布給我,還有剪刀。”水凈朝掌珠伸了手,掌珠適時的遞了上去。她見水凈有些疲憊了,也就主動道:“師太,我來替他包扎吧?”
水凈淡淡的看了掌珠一眼,便點點頭,將收尾的工作交給了掌珠。掌珠包扎的手法十分的利落,很快就處理好了。水凈察看過,處理得確實不錯。
治療完畢,水凈留下了兩包藥,交待那個小姑娘:“依舊照之前那般吃,有事的話就想法叫人來庵里通知我。”
小姑娘萬分感謝,水凈她并沒有做太多的停留,便告了辭,掌珠跟著一塊出來了。水凈從治療到施藥,沒有取過這戶人家一文錢。不過就算要,也只怕這家人給不起。
出了這戶人家,水凈正要出村子的時候,突然見一老大娘走了來,到了水凈跟前就向她跪下了:“菩薩,菩薩,求您救救我家兒媳吧。”
水凈讓掌珠將老大娘給拉起來,她平靜的問道:“出什么事呢?”
“兒媳她出血不止,怎么也沒辦法。”
掌珠忙問:“是婦人病嗎?”
老大娘點頭說:“兒媳早上懷著的孩子掉了,請了接生婆來看了也沒什么辦法……”
水凈趕緊道:“我們邊走邊說。”
婦人生孩子遇著大出血,可那是禁忌。掌珠不免想起了大伯家的長姐來。長姐嫁人后生孩子遇到了兇險,也是大出血不止,她和母親想盡了一切辦法,還是沒能挽回長姐的生命。她也第一次從母親的臉上看到了無奈下的痛苦和頹喪。長姐的死只怕是母親一輩子都過不去的坎,她也是從那天明白,再高明的醫術也有無能的時候。
掌珠想起了剛才水凈與人治療時那樣的鎮定來,水凈師太能有辦法挽回眼前的生命嗎?
掌珠與水凈師太匆匆的趕往了這戶人家,剛一進屋她們就聞見了沖天的血腥氣味。跟前只有一個已經慌了神的接生婆,正在跪地求神仙保佑。
接生婆見了水凈仿佛真的看見了神仙,連連朝水凈磕頭,請求她幫忙。
掌珠看見了地上扔了不少帶著血污的碎布頭,炕上的產婦已經奄奄一息。
水凈見狀,便知道不能遲疑了,她忙和掌珠說:“你輔助我,給她施回陽針。”
“是!”掌珠連聲答應,找出了針套,要了酒和燈火來將銀針烤過。
水凈已經給把過脈,情況果然很危急了,她能想辦法吊著產婦一口氣,但出血的事怎么止住她一時也沒對策。
等到施上了針,趁著閑暇,掌珠便問那位大娘:“生下的那個孩子呢?”
大娘黯然神傷的說:“哪里還有什么孩子,一落地就是個死孩子,可惜了,好好的一個大胖兒子,沒想到竟然胎死腹中。”
“死嬰是個什么情況?”
大娘又道:“當時我有些害怕也沒來得及細看。”
一旁的接生婆便替那位大娘回答道:“臉是青紫的,一下來就斷了氣。”
掌珠又問:“足月沒有?”
“還差二十來天才足月。”
掌珠點點頭,她又掀了被子察看婦人的身下,被撕裂過的地方并沒有得到很好的處理,這樣下去怎么行,她又讓燒了熱水來。
“師太,下面被撕裂過,口子有些大,不縫不行。”
水凈點頭道:“你能幫著處理嗎?”
“可以試試看。”掌珠點點頭。
大娘趕著去燒水,在還陽針的作用下婦人似乎意識清楚一些了,也能睜開眼睛瞧跟前的人,當她看見了水凈師太后,她便拉著水凈道:“師太,師太,求您救救我。”
“貧尼會盡力,你別難過。要對自己有信心。”水凈安慰著她。
“嫂子,請問你身上哪里不舒服?”掌珠詢問道。
那婦人看了掌珠一眼,她知道這些人是來救她的,便告訴掌珠:“疼,肚子疼得緊。”
接生婆訝然道:“生下來了應該就輕松了,怎么還疼?”
掌珠聽說連忙幫忙婦人按肚子:“哪里疼,是個怎樣的疼法?”
婦人痛苦了叫了一聲,又昏了過去。
水凈見情況不妙,她也沒有急著去拔針,趕著要給婦人現配藥,可是手上的藥材有限,掌珠便替婦人把了脈,這脈象有些古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