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一的機會
林三酒在河底深處失去意識,是因為被她殺掉的戰栗之君的復仇;可是她能夠及時醒來、沒有被淹死,卻也是因為她殺掉了戰栗之君。
在她陷入昏迷之前,她似乎還看見了那一幕:在新游戲發布會里,她在昏迷的男人身邊蹲下身子,隨即提起了一只拳頭。
……是的,她被來自于自己的拳擊給砸醒了。
只需一拳,林三酒就從漆黑河水里驚醒了過來,白光好像閃電一樣斬裂了眼球,鼻子擰住面皮,在沉重而濕潤的力道下一起開綻、歪斜向了一邊。
她嘴里全是熱熱的血,鼻腔里充斥著金屬拳套的涼硬氣味。臉皮上好像有一千只腳在同時跳躍,遠比心跳更勐烈;與此同時,河浪依舊無處不在,一波接一波地涌來,沖開了她的嘴巴,淹進了她的肺和氣管。
林三酒也不記得,自己當時到底砸了多少次拳頭,才將戰栗之君給擊打成了一灘血肉模湖的東西——那時的她,總像是有一部分神魂被撕下去了,浮在遙遠的半空里,甚至連殺人時也沒有了真實感。
但是她知道,拳擊的數字恐怕不大。當時包含了戰栗之君蘇醒、反抗、死亡的整個過程,回想起來,似乎只花了她兩三分鐘都不到。
要在下一次拳擊之前——
她才剛剛掙扎著叫出了今天我是厭氧生物,臉上就又挨了第二次重擊。
意識短暫地脫離了她,臉上的肌肉、皮膚和血脈顫動著,跟破碎的面骨一起被攪卷著,一股腦兒地打進了頭顱深處。假如傷口是一種生物的話,它此刻生出了無數章魚般的須足,盤繞伸抓著,要握住林三酒的大腦,再將它掐碎。
……真想不到,自己一拳的力量,竟然能夠這么沉重致命。
第二擊后,胸口鼓脹憋悶之感一掃而空,林三酒終于不用被兩種死亡方式同時攻擊了——她暫時不必呼吸,也能活下去了。
戰栗之君昏黑、模湖的面龐,仍舊在河浪深處里一動不動地看著她。
不管林三酒如何掙扎、踢打,始終甩不掉它攥著自己腳腕的雙手;她干脆不再管它了,在第三拳來臨以前,拼了命地往水面上游——這分明只是她的影子,卻與當年那條河一樣浪流湍急,同樣隔絕了空氣,同樣要將她送入水底。
拖著腳上那一個昏黑的影子,林三酒感覺自己好像快把一身力氣都用盡了,這才終于掙扎著來到了水面以下。
她浮在影子形成的河面下,從石板路下方仰起頭,看見了水面之外波蕩搖晃的落石城,夜空,以及梟西厄斯的側影。
他并沒有如同林三酒想的一樣,正在低頭觀察情況,反而站在黑影河流的幾步遠之外,面朝落石城另一個方向,不知在看什么,竟一點也沒有把注意力分給林三酒。
怎么回事?
他這么有把握,自己無法從水底鉆出來嗎?
他不看自己是否會順利死去,那是在看什么?
林三酒一念及此,第三拳恰好也到了——她能從自己的身體反應里感覺到,戰栗之君的死亡已經觸手可及了,神智甚至已經先一步有了要渙散的征兆。
到了令他死亡的那一拳時,林三酒自己又能活下來嗎?
不,一定不會死的,她喃喃地對自己說。
此時她的手已經伸出了河面,抓住了石板路形成的河岸;從河里爬出去不是問題關鍵,關鍵是第四拳。
她的karma,絕不是死在這里。
那么她該怎么辦,才能甩掉腳腕上的戰栗之君?
絕望、憤怒和痛苦之下,林三酒下意識地張開了嘴——她不必呼吸,因此一時間也忘了自己還在水里,此時一張嘴,冰涼河水登時又一次涌了進來,差點讓她因吃驚和掙扎而重新落回河底。
等等——她是真正吃到“水”了?
林三酒一怔,在一片因痛苦和受傷而產生的混沌里,后知后覺地意識到了一件看似理所當然的事。
她確確實實掉進了真正的“河水”里啊。
黑影化成的,是真實存在的“河”,而不是幻覺、不是自我意識帶來的傷害。
正因為河水是真的,所以在她用上了今天我是厭氧生物之后,她的憋悶感才會立刻一掃而空——她會無法呼吸的原因,是河水隔絕了空氣,而不是她以為自己“無法呼吸”;否則的話,就算可以暫時不必呼吸氧氣,她一樣逃不掉窒息而死的命運。
既然河水是真實存在的,那么戰栗之君的黑影呢?也是一個“實體”嗎?
畫師在勐一出現在水里的時候,簡直比林三酒剛落水時還慌,緊緊閉上眼睛、拼命掙扎打水,還差點踹了林三酒一腳——但是喂給他的那幾塊碎瓷片沒有白喂,在第四拳落上林三酒面孔的時候,畫師激靈靈一顫,睜開了眼睛,朝河水深處低下了頭。
戰栗之君的黑影對他無動于衷。
只要梟西厄斯別往這兒看……
林三酒在水里漂浮了開去,才忽然一下睜開眼,明白自己剛才因為第四拳而短暫地失去了意識。她仍然在河面以下,卻沒有力氣抓住河岸了;梟西厄斯的側影離她又遠了幾步,仍舊在專注地看著落石城另一個方向。
只要他有幾秒鐘的時間,不往河面上看,那么他大概就不能阻止畫師將紙筆伸出水面,飛速地畫下黑沉沉的河水,與河水里漂浮著的林三酒。
在第五拳——也就是終結了戰栗之君性命的那一拳到來之前,畫師的畫完成了。
人投下的黑影,與紙上畫的簡筆人形一樣,連“種子”都拿其毫無辦法,卻依然逃不過未完成的畫的吸力。
剛才一拳又一拳的漫長折磨,在戰栗之君的影子被吸進畫布里的時候,一下子什么全都消失了——好像一場夢從身上被洗刷下去,徒留腦海里仍舊清楚新鮮的、對創傷的回憶。
林三酒急忙摸了摸自己的面孔;痛苦沒有留下半絲痕跡,一切都是完好的,生命依然蓬勃地流淌在血管里。她一轉手,迅速將畫師重新收進了卡片庫。
她意識到,浮在水下的自己,此時遇上了或許是唯一的一個機會。
一離開河面,那么就算畫師能夠把黑影收入畫中,他也不可能再有機會這么辦了;現在梟西厄斯以為她正在水下慢慢死亡,既不會叫出新的黑影,也沒留意到她此刻不需要呼吸……
如此難得、如此短暫的機會,她該怎么辦?
就在這個時候,林三酒聽見了。
她浸在水面下,在河浪拍打搖晃之間,有一個短暫的空隙,將她的半張臉、耳朵都暴露在了空氣里;正是在那一個空隙,她聽見了——來自落石城深處的,隱隱約約的一聲悶響。
好像是什么巨大重物所發出來的,只是聲音被夜風吹散了棱角;沉重悶響震在了地面上,將河水也激蕩起了更高的浪花。
說不清為什么,這一聲悶響就像是一塊碎片,填補起了一張林三酒此時才看清楚的圖像。
……她在遇上宮道一之前,把禮包和清久留也叫來落石城了。
梟西厄斯此刻在看的方向,恐怕正是二人受襲之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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