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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三酒張了張嘴,沒有找到聲音。她回頭看了一眼,屋頂的洞口黑漆漆的,仿佛是建筑物被開出了一張嘴,即將發出一聲嘆息。
……前任進化者?現在不是了嗎?
樓下的男人又說話了。
他大概知道,他的聽眾此刻一定是不知道說什么好的,因此只是絮絮地低聲說了下去:“我記得,具有jing神力量的能力和物品是第一批失效的。隨后,是其他種類的進化能力和物品……體質強化的消退速度最慢,維持的時間也最久。我趁著所有能力消失之前,想盡辦法把自己的身份登記上了,我這個人就合法了。至于現在嘛……如果有人在我附近使用進化能力,我還可以隱約感覺到,五感也還算敏銳,和普通人掰手腕、比速度,我一般也能贏。”
每一個字都能聽懂,拼在一起卻如此不現實。
一時間,林三酒腦海中有無數個問題都盤旋著想要從口中沖出來,但她心里忽然一跳,只問道:“你既然知道我在這里了,為什么還不拉響警報?”
“示警也沒有用啊。”那男人沒有抬高聲音,落在進化者耳中卻清清楚楚。“安防人員也只是普通人而已,對上你,撈不到什么好處的,反而是叫他們白白送死。”
林三酒剛要張口說自己不會隨便殺人,想了想,卻咽回去了沒說。再過一會兒,博物館內部的警報系統就要被掉落的碎井蓋觸發了,這里不是說話的地方——在她確認來人沒有惡意、自身安全能得到保證之前,不妨讓他以為自己和絕大多數進化者一樣不在乎人命好了。
“看來你是在普通人之間待久了,”她有意冷冷地說,“心腸都變得這么軟了,還擔心別人的死活。”
“你不明白,”那男人語氣里盡是想要解釋又無從下口的無奈,“死個人,在現代社會里真的是一件很大的事,不是死了就拉倒了的……”
“你想要怎么樣?”既然這個男人都沒了進化能力,還要冒險出來和進化者對上,顯然有個目的。
“我知道你為什么偷那些特殊物品,老實說,換作是我剛剛來到這個世界的話,看見特殊物品出現在博物館里,我也會去偷。但是你現在也知道了,它們對進化者來說,已經一點作用都沒有了。”
那個男人仍舊站在貼著樓根的地方,嘆了一口氣,說道:“不過,對我來說,它們的意義可就不同了。如果你今晚把它們拿走了,我這個安保隊長就要倒大霉了。你以為,作為一個沒有職業技能、沒有教育經歷,連進化能力都丟掉了的前任進化者,在這兒要找到一份工作是很簡單的事嗎?我真的不能丟掉這份工作。在他們的眼里,我都是奔四的人了,再找工作太難了。”
……林三酒從沒想過這一點。
看來她在末日世界中浸淫的時間太長了——對于一個進化者來說,掙來的每一口餐飯、每一處臥席,都是要靠自己的力量和別人對抗、與世界搶奪,一點點攥進自己手里的。盡管有時苦不堪言,但也給予了進化者一種清晰的掌控感:她擁有對于己身的決定權,任何人想要干涉,要么得打敗她,要么得殺死她。
自己的生計,居然如此依賴于某個不受自己控制的外物上……她都快要忘了那是一種什么感覺了。
“我的提議很簡單。”在她出神時,那男人繼續往下說道,“你拿了那些廢物沒有用,不如把它們還給我,保住我的這份工作……要是我情況處理得好,說不定還能拿獎金。而你呢,不管你需要知道什么訊息,只要我知道,我都可以統統告訴你。”
林三酒看了看手中卡片。她一開始下決心來盜竊博物館,也無非是想要發掘一些信息罷了,多收幾件特殊物品反而是額外的;既然它們全都不能用了,在她而言,還不如拿來換一些這個世界的消息。
“我怎么知道你告訴我的會是真話?”她仍舊不太敢放心。
那男人又嘆了一口氣,似乎很頭疼似的。“我直到現在才發現,進化者是一群多難打交道的人……”他小聲嘀咕道,“關于這個世界的消息,我干嘛要說謊啊?對這個世界的推論都在我肚子里憋了三年多了,能和你說說,我自己也高興啊。再說,我現在和一個普通人沒有區別,每天都能過安生日子,就是把你給騙死了,對我而言又有什么好處?”
他說著說著,還抱怨起來了:“進化者就是這樣,對人沒有絲毫基本的信任,已經根本不是謹慎小心能夠解釋的了,說句不好聽的,都沒有邏輯了,就是多疑,跟jing神病似的。不在現代社會里泡幾年,都意識不到你們的毛病有多嚴重。”
“……你自己以前也是這樣吧。”
那男人頓了頓,從樓根底下承認了:“也對。”
“但是我不能在這個地方久留——”現在她多留了幾分鐘,已經冒了不小的險。不等林三酒把話說完,那安保隊長就打斷了她:“我知道,你把東西留給我,我把我的手機給你。”
“嗯?”
“你去哪都行,我不問,等我明天抽出空來,會往我自己這部手機上打電話。你如果接到一個來電號碼顯示是‘寶貝老婆’的電話,那就是我打給你的。”
林三酒沉默了半晌,在肚子里消化了一會兒這個信息。“你、你都結婚了?”
“公司領導介紹的,”那男人好像有點羞澀,“剛結半年。”
這個人真的曾經是一個進化者嗎?林三酒簡直生出了幾分恍惚,愣愣應了一聲:“那……那好吧。你先把手機扔上來,噢對了,還有你的工作證件。”
懷疑對方可能不是安保隊長,其實是沒有什么理由的——這兒是凌晨三點的博物館,除了身處博物館內的安保人員之外,外人出現在這兒的幾率實在很小。話一出口,她自己也覺出來了,自己身上確實已經有了幾分進化者那種幾乎沒有道理的偏執性多疑。
“這個……”那男人吸了一口氣,似乎很難啟齒。“樓很高,我怕我扔不準……”
林三酒從屋頂邊緣探頭往下看了看——盡管二人已經對話好一會兒了,她現在卻是頭一次真正看見對方:墻根下有一個黑黑的腦袋瓜,立在草地上的身體裹著制服;只是這樣掃上一眼,她都能察覺到對方身體在力量流逝后產生的松軟委頓感。
“這也叫高?”打量一下高度,她真真切切地有點吃驚了,“我不是讓你跳上來啊。算了,你只要往半空里扔就行了。”
那男人聞言也不多說,從脖子上摘下了一張工作證件,在跟她確保自己還能將證件拿回來之后,用工作證的帶子綁住手機,揚手就朝天空中扔了上來。林三酒的意識力如同青蛙吐出的舌頭一樣,在半空中一閃,就抓住了自己的獵物。
“漢均,”她看了看證件上的名字。照片上是一張挺踏實的圓方臉,正沖著鏡頭微笑。手機一看就是常用的,最近打開的軟件是一個切水果的游戲,聯系人名單里足有二百多個名字——毫無疑問,這個叫做漢均的前進化者,已經順利地在這個世界里建立了新的生活。
六件如今已經毫無作用、連一點兒效果波動都發揮不出來的的前任特殊物品,都被林三酒一個接一個地拋了下去。漢均在底下急急忙忙地接住了這幾件展品,時不時還發出一聲“誒?這個以前也是特殊物品啊?”之類的感嘆;等他將東西都收好了,語氣誠摯地說:“謝謝你,我知道你完全可以一走了之的……這一下,我的工作就保住了。”
林三酒反而有點不好意思了。她回頭看看,沒提自己在屋頂上開了一個大洞,只咳了一聲:“那我走了,明天聯系。”
離開博物館時,她用的也是同樣的辦法:她就像一只大鳥,迎著風、踩著夜色,劃過了天空——她能感覺到,漢均的視線呆呆地停留在自己身上,直到看不見為止。曾幾何時,這也是他能夠輕易辦到的事,如今他卻只能站在地面上仰頭看。
自從猜測被證實后,林三酒一直沒有真正去思考它。有時當人乍一聽見某個事關重大的消息,反而要將它晾一晾,等情緒平復下來,才能去正視它——她現在就是這樣。在離開博物館之后,她一時之間沒有地方去,也騰不出心思去想該去哪兒好;她在幾條街外的地方漫無目的地游蕩了好一會兒,終于怔怔地停下來,看著自己的雙手發起了呆。
漢均來了三年多,沒有傳送走,這個世界卻始終像這樣平穩地運行著……
那就是說,正常意義上來講的“世界末日”,永遠也不會來了?魔術師阿尼達、那個教主、jing神病人……都有可能是漸漸在這個世界里消寂了的進化者?
這不是好事嗎,對任何一個進化者來說,能夠擺脫末日里九死一生的日子,回歸安全平穩的社會,都是夢寐以求的好事啊。
那為什么她現在渾身都在發抖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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