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
杏花胡同外一片狼藉。
書生們臉上黑一塊灰一塊地癱倒在墻角根下。
有馬車從旁邊的小巷子里“踢踢踏踏”地躥了出來,趕車之人是一個方臉黑面的彪形大漢。書生們被驚醒了,你懟懟我,我推推你,總算是醒了一大片。
“這誰呀?”
“我咋知道!”
“馬車上又沒家徽,只是看那車轅和馬兒倒是上等的好貨。”
“是來找趙顯那廝的?”
“那可指不定!趙顯總得上衙去啊!”
書生們屏息靜氣候在門口,看那大漢恭恭敬敬地叩開趙府的大門,遞了張拜帖。沒一會兒趙府大門大大打開,從里面出來位小姑娘。
待書生們看清那小姑娘的相貌時,不由齊刷刷地倒抽一口氣。
這是那日指著他們鼻子罵的那小姑娘!
這姑娘一腳踩在宋師兄手背上,宋師兄現在右手都像只雞爪!
這姑娘可不是尋常的閨閣女子。
得小心點兒。
老戰士心有余悸。
新毛頭無所畏懼。
“喲!趙家可算是出來人了!喲,一個小娘子呀!”一白面書生打起精神來,靠在灰墻邊上,語聲輕佻,他本就是過來湊個熱鬧,這讀書人的事兒一傳十十傳百,若是他沒來趙家堵門,豈不是壞了讀書人的名聲嗎?至于為何堵,堵了能有甚用,白面書生啥都不知道,只知這處有好幾位舉人,他必定要做舌戰群儒之勢,好讓幾位舉人老爺對他留個印象,如此打算,自然表現得又高聲又賣力。
“趙大人在府里當個縮頭烏龜,如今是叫小娘子來給咱端茶送水賠罪的嗎?看小娘子身量纖細,面若粉桃,倒是個十足十的美人兒,若能叫聲哥哥來聽,咱便立馬撤,絕不為難趙家了!”白面書生仰頭高聲調笑。
奈何沒有人敢笑。
檀生眼神一抬,檀生還沒來得及開口,卻聽一聲破空而出的呼嘯。
一條長鞭挑起車帳,如黑蛇卷腹氣勢洶洶向那白面書生的臉面上狠狠沖去!電光火石間,只見那白面書生瞬時捂住臉“啊喲”一聲,再抬頭時,臉上多了一道橫貫東西的血印。
真可憐呀...
眾書生默默向后退了一小步。
面部有瑕者,不可入朝為官。
這讀書人算是廢了。
那白面書生哭嚎,“趙家…趙家欺負人!趙家要造反!”
“你若要去官府擊鼓鳴冤,本世子行不更名坐不改姓許儀之,你盡管可以去打聽打聽。老子的馬鞭侯爺的臉都碰過,你這廝登得了什么臺面?”
一管冷峻平靜的男聲從馬車里傳來。
是鎮國公世子!
眾書生再往后退了一大步。
這紈绔行事沒底線的!
十來歲的時候抽了位勛貴,那勛貴不信邪,御狀告上皇城。皇帝正在練功,此事便…不了了之..
馬鞭抽了個侯爺都完好無損。
抽你個白面書生,豈不是給你面子?
當讀書人遇到了一位真正的死紈绔,每一位正義凜然的書生均十分默契地選擇了緘默不言,徒留那位白面書生的哭嚎聲響徹天際。
檀生神容淡漠地看了眼那倒地的書生,戴上帷帽上了另一輛馬車。
馬車中備好了裊裊飄香的秀芽茶、幾碟小吃食、幾本小書冊,內部很是精巧,連幔帳的顏色都是小姑娘會喜歡的水青色,甚至在角落里還擺放了一臺小巧精致的雙耳瑞獸香爐,燃的是上好的檀香,很靜心。
許儀之應該是花了心思布置的。
這么短的路,何必呢...
檀生低頭喝了口茶湯,神容平靜。
而那廂的許紈绔心里一點也不平靜。
滿心只有一個念頭——要是阿俏不喜歡馬車里的布置,他就去把翁佼胖揍一頓!
遠在翁府的翁佼莫名其妙地打了個噴嚏。
路不算長,半柱香還未燃完,馬車就停在了一間圍滿柵欄,青色滿園的鄉間小屋中。
許儀之前行推開柵欄,檀生緊跟其后,小茅屋里被拾掇得干干凈凈的,許儀之單手推開木門,里間有兩處剪影,那兩個影子一聽有響動,便如驚弓之鳥迅速轉過頭來。
“昨日睡得可好呀?”檀生語聲清清凌凌,待看見其人驚慌失措的面孔后,展顏一笑,“趙夫人。”
坐在屋子的那兩人,分明是周篤之妻趙氏與那老婆子周嫗。
趙夫人迅速站起身來,“原來是你們!”
昨日晌午時分,有兩個身強力壯的婆子滿臉兇相地到宅子中來,只說請她們下一趟京師,周篤出事了。她一聽周篤出事當即驚惶不已,那兩婆子順勢半推半拽就將她和陳嫗拉上了馬車,一路進京將她們安頓在這京郊的小木屋中,昨夜天色已晚,她惶惶不可終日地半夢半醒的一整晚,今日一大早她預備帶上陳嫗出門探聽虛實,奈何她們竟連門都出不去!
那兩個婆子直說,會有人來的。
她們...她們最后等來了趙家這個小妖婆!
一見檀生,趙夫人本能地向后一退,色厲內荏地強撐著高聲道,“你們這是囚禁!老身一出去便會擊鼓鳴冤!治你二人一個重罪!”
“周篤先生死了。”
檀生輕輕仰起頭來,截斷趙夫人的所有后話。
趙夫人微微一愣之后,瞳孔猛地放大,“他…他不是在…被收押在獄中嗎!?不會的!豈會死!?怎么可能會死!?”
“周篤先生死狀極慘,遭人一刀割喉,窒息而亡。頭部有大量青紫色淤血,應當是死前被人暴擊所致,獄卒發現周篤先生尸體時,周先生死不瞑目,眼球突出,身上全都是暗沉的血跡。”檀生語氣極為平靜,一字一頓說得十分清晰,恨不得將最詳細的細節也全都講給趙夫人聽。
趙夫人腳下一拐,險些跌坐在地。
周嫗眼疾手快將她一把扶起。
許儀之背手與檀生肩并肩站立。
他大概知道這小姑娘要做什么了。
這小姑娘是能掐會算。
只是算的不是命,而是人的情緒與心態。
“你休要騙老身!”趙夫人雙眼迷惘,狠狠搖頭不肯信,“怎么可能就死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