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八章冰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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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房的高幾上擺了個素白的大瓷瓶,里頭插著幾枝長絲綠萼梅,萼綠花白,小枝青碧,看著格外清麗動人。全文字閱讀
“我只拿到了這兩樣東西。”
寶珠怯生生的將幾根頭發和一支簪子拿了出來,遞到魏主簿的面前。
“冷嗎?”
魏主簿沒有急著去接,而是俯下身,打量著她凍得發白的面龐,輕聲道。
“我,不……不冷……”
他那溫熱的呼吸絲絲縷縷的掠過她的耳畔和頸項,讓她有些慌,有些癢,還有些羞。
“傻姑娘,你明明就是凍著了。”
魏主簿眼中蘊上了濃濃的笑意,“你先拿暖爐烘烘手,我給你煮茶。”
“使不得,我只是個小小的丫鬟,怎能讓您如此……”
寶珠大驚,惶恐的搖頭道。
“使得。”
他不由分說,將暖爐塞進了她的懷里,然后將一應茶具擺在案幾上,如行云流水般動作起來。
加清泉水于釜中,置小火爐之上,再碾茶餅為碎末,待水將沸時加鹽,全沸時取半盞備用,投茶末入釜,用竹夾回旋攪拌,待再沸時以備好的半盞水澆之,撇去面上的浮沫,片刻后,有湯花如雪而生,茶香悠悠而溢。
寶珠何曾見過這般風雅的行事,不禁看得呆住了,連他分好了茶,將茶盞推到她面前時,她都沒能回過神來。
“真是個傻姑娘。”
他伸出手來,隔著厚厚的冬衣,輕輕的拍了拍她的肩。
“我……”
寶珠一下就清醒過來,旋即臉紅如霞。
明明是隔了衣裳,并沒有直接觸碰到她的肌膚,她卻像被燙著了似的,身體里仿佛被人點了一把烈火,熊熊的燃燒起來。
她將頭低低的埋了下去,順手捧過茶盞,啜飲了幾口,借以掩飾自己的尷尬。
但只是幾口,她便覺得腦子里漲漲的,漸漸有些發昏。
自己酒量是不行,難道茶量,也很差么?
她納悶的想道。
然后,她真的昏了過去。
“這位小娘子累了,讓她好生歇著,千萬不要讓旁人進去吵到她。”
書房的門被魏主簿打開。
他負手走下石階,對灑掃的幾個婆子吩咐道。
語畢飄然離去,方向卻不是往靈堂那邊的,而是出了外院,徑自往大門口去了。
累了?
大白天的,在書房里呆小半個時辰,就‘累’了?
短暫的愕然后,婆子們交流了一個鄙夷的眼神。
這天底下的男人啊,果然都是一樣的德行,就連自家主簿這樣的老實人也免不了俗,原配剛死,就迫不及待的弄了個小妖精回來亂搞。
對于魏府那邊所發生的事,許含章自是不知情的。
她只知道,離天黑還有四個多時辰,就這樣干等著,也著實無趣了些。
于是她邊回憶著在昨日的種種細節,邊走進屋內,隨手拿過架子上的一本書,漫不經心的翻了兩頁。
薄薄的兩頁,寥寥的數行。
內容枯燥,乏善可陳。
許含章卻愣在了那里,久久回不過神來。
因為,這是一本傳記。
而主角,是老者。
他,是她來到益州的原因,同時,也是她想離開的原因。
在看到他的家鄉經歷了滄海桑田的劇變,成為一片茫茫大湖后,她便心灰意冷,萌生了去意,卻因天寒地凍而未能成行。
但她心里明白,自己要真是下了決心,那這些都不是問題。
歸根結底,是她還不想走。
益州的確是一個好地方,她來了沒多少時日,就被這里慵懶而自在的氛圍腐蝕了個透,整日里吃吃喝喝,走走逛逛,天暖時在外面曬曬太陽,欣賞著來來往往,美得各有千秋的小娘子們,陰雨天則放任自己躺在床上不起來,無所事事的發呆。
這樣的好日子,讓她緊繃的神經徹底放松了下來。要不是張天師急于收網,主動找上門來,說不定這一整個冬天,她都會悠閑懶惰的混過去。
說實話,她隱隱有些后悔。
自己當時若利落的離開了,就不會引發后來諸多的禍端。
雖然會和凌準徹底錯過,但至少窯場里的尸首能少上幾具,主簿府里的蠱蟲能少上兩條,而寶珠,也不會走上歧路。
可是,她到了別的地方,就能保證不被人設局,不牽連到旁人了嗎?
答案,顯然是不能。
匹夫無罪,懷璧其罪。
只要稍一顯露老者留下的手段,就免不了會招來居心叵測的窺伺。
走了一個張天師,難保不會再來一個章天師。
“呼……”
許含章長長的嘆了一口氣。
這不能怪老者甩給了她一個燙手山芋,只能怪她太弱。
如果能像他那般強大,強到能毫無懸念的碾壓任何人,讓任何人都不敢打自己的主意,就不會有這些煩惱了。
可惜從始至終,她都沒有多想、多練,只懷著莫名的敬畏匆匆掃了幾眼,會了點兒皮毛,就急著把冊子燒給了他,然后莽莽撞撞的從深山里走了出來,往長安城行去。
一路上,她憑著那點兒皮毛賺取了不少的銀兩,漸漸在長安扎下根來,慢慢入了高門大戶里的主母們的眼。
她的想法很簡單,只要再往上爬一些,結識到的貴人再多一些,總有一天能探聽到裴子淵的底細。
管他是西眷裴、洗馬裴、南來吳裴、中眷裴還是東眷裴的人,總得先找到他,才能想法子殺了他。
但她沒能如愿。
只因裴氏的子弟中,根本就沒有他這個人。
他從來就不是裴子淵。
他是崔異。
想殺他,比登天還難。
所以她只能逃,只能躲。
但她絲毫沒有亡命之徒的覺悟,在蜀地的這些日子里,不但把崔異的仇撇到了一邊,而后更是連老者那兒學來的皮毛都荒廢了,也很少靜下心來冥想。直到別人的刀快架到自己脖子上了,才曉得動彈兩下。
真是……
太不像話了。
無論是作為一個苦大仇深的復仇者,還是作為一個有幸繼承了老者衣缽的人,她都太不像話了。
許含章放下傳記,默然望向窗外。
但見天光晦暗,風雪蕭蕭,著實不是個適合出行的好天氣。
但她突然很想去湖邊看一看。
再去老者的家鄉,看一看。
一個多時辰后,許含章望著凝了一層薄冰的湖面,于枯草叢生的堤岸上席地而坐。
她緩緩閉上了眼睛。
凜冽的風忽地溫柔了下來,將瑩白的碎雪輕輕拂到了一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