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品:
作者:連穗
“哦?”
一直背對著她,不肯拿正眼瞧她的崔異猛地側過頭來,意味不明的盯著她,片刻后似笑非笑道:“你確定,那只是好意,而不是心意?”
好意,心意,不過是一字之差。
前者讓人感覺到光風霽月,后者讓人想起了風花雪月。
“你想說什么?”
許含章面上的笑意不變,心中卻升起了幾分惱意,更多的,則是茫然。
雖然她曾意外于凌準對她無條件無來由的好,但卻沒有多想,只覺得他本性便是這般的良善正直,想必遇著了旁人有難處,亦會毫不猶豫的拉一把,不分男女,不挑老幼。
這不能怪她遲鈍,而是她和凌準相處的時日實在是太短了,且在這方面沒有多少鋪墊,也沒有多少基礎,若一起見個鬼,驅個邪,就能讓對方死心塌地的愛上自己,那才真是見了鬼了。
但是,他待她似乎真的有些不同。
他從未拒絕過她的任何請求,甚至連一絲一毫的猶豫都沒有過。
只要她說了,他便會果斷的點頭,然后摩拳擦掌的準備著,比她這個當事人還要積極。
他完全把她的事,當成了他自己的分內之事。
可是……
如果把他所有的行為都賦予‘心意’的動機,那未免太過牽強,太高估她自己的魅力了,同時也是對他人品的侮辱。
對,就是這樣。
退一萬步來說,就算她以后會和他發生點兒什么,但至少現在還什么都沒有發生。
“另外,你算錯了日子。”
見她只是神思恍惚,并沒有流露出或嬌羞或嫵媚的情態,崔異鬼使神差的松了一口氣,整個人懶懶的靠在了門框上,慢條斯理道:“你和他真正相處過的時間,充其量,也就是十天。而我和你相識,已經快十年了。”
十天,十年。
仍只是一字之差。
但前者在她心里的分量,明顯要重上很多很多。
“你才算錯了。”
許含章回過神來,略有些訝異道:“待到明年夏日,才是第九個年頭。”
她清楚的記得,自己是在十歲那年的夏天遇到他,十五歲那年的夏天被他爹娘屠村,之后她便藏進了深山里,靠給人剔骨斂尸為生,約莫一年半后走了出來,長途跋涉,來到長安。
又過了一年,她才正式和他見面。
之后的數月里,她躲進了益州。
然后,他又找到了她。
把所有的前前后后和邊邊角角拼湊起來,也只是八年多的時光而已。
“哦?”
崔異忽地微笑起來,眉眼如被融融春水浸過,說不盡的柔和繾綣,“看來你記性不差。”
接著話鋒一轉,“但你還是忘了,我們第一次見面是什么時候。”
“那次,你也是這樣說的……”
許含章突然想起了多年前的那個夜晚,年幼的她坐在流螢飛舞的河畔,仰著臉,好奇的看著年少的他。
“那你是村子里的人嗎?”
她的聲音脆脆的,猶帶著孩童所特有的稚氣。
“算是吧。”
變聲期的少年粗啞的應道。
“可我從來沒有見過你啊。”
“看你年紀也不大,怎么記性卻這么差?”
“那我們真的見過?”
“當然了……”
他正要回答,就被蜂擁而至的婢仆們打斷了。
而后,她忘了追問,他也沒有再提的意思。
現在,她依然沒有追問的打算。
既然二人已勢如水火,那敘舊和緬懷,顯然就沒有任何意義了。
而他,也依然沒有重提的意思。
既然她早就記不得了,那他也不會主動去解釋,反正說得再多,也不會讓她的心軟化半分。
說,不如做。
“走。”
念及于此,崔異立刻扣住了她的手腕。
“放開。”
許含章的聲音很輕,卻透著股堅定的意味,“我說過的,我要留下來等他。”
“破。”
一聲輕吟,自她口中發出。
話音剛落,便有一道無形的風生出,卻沒有急著做出攻擊的姿態,而是徐徐的四散開來。
這是她了悟后的第一次出手。
和以往以血氣滋養意念,用以操縱風鑒的法子不同,此時她試著放出意念,去感知和調動身邊的五行之物。
釵環門扣,屬金。
門框案幾,屬木。
滿地碎雪,屬水。
燃油燈芯,屬火。
而土,就在她的腳下。
風雖無形,但五行卻有形。
而無形之物,是最容易附在有形之物上的,最不容易被排斥的。
這是一種很奇妙的感覺。
在她的意念里,似乎已過了很久的時間。
而在現實中,這只是一彈指一須叟的工夫。
風過,簪釵微搖,門窗劇晃,雪花紛紛揚起,燈花驟然爆開,泥土中裂開了一條細縫。
風回,挾金玉相擊之勢,水木相和之姿,凝著厚土之穩濁,閃電般劈向了崔異的面門。
他,能躲得過嗎?
許含章看了眼他腰間的佩刀,只見刀鞘上有著繁復的紋路,刀柄上嵌了顆藍色的寶石,即使是在黯淡的夜色中,也掩蓋不了它流轉生暈的光華。
但無論怎么看,這都是一把裝飾多過實用的刀,不像是能殺人和自衛的武器。
他到底會如何應對?
是暫避鋒芒,還是拔刀迎上?
“你再胡鬧,我就死給你看。”
出乎她意料的是,崔異竟不慌不忙的一笑,然后雙手抄在胸前,好整以暇的看著她,面上的表情可惡至極,竟和地痞流氓頗有些相通之處。
“你……”
見了他這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模樣,許含章慪得幾乎要閉過氣去。
然后,她無奈的發現,自己還真不能眼睜睜看著他送死。
阿娘的身世,南詔的秘辛,她都還未從他口中得知。
所以,她又怎能輕易的殺了他,斷掉這來之不易的線索?
許含章強忍著和他魚死網破的沖動,將意念偏移,盡數轟在了他身后的空地上,濺起木屑塵土飛揚。
“聲勢不錯。”
崔異拍了拍掌,贊嘆道。
“你要去哪兒?”
許含章不想再對著他那張可惡的臉,索性又將話題拉回了原點,肅容道:“等這邊的事情處理完了,我會盡快來找你的。”
“跟我走。”
崔異卻像是完全沒聽到她所說的,只氣定神閑的威脅道:“不然,我就死給你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