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剔骨

第六十一章 破釜

“好。”

許含章聞言十分歡喜。

她自是不愿意在老宅久留的。

這里冷森森的,極少有人長住,處處便透著一股寂寥陰森的氣息,若不是時常有婢仆往來穿梭,兼有燈火明亮如晝,那就真的有些像鬧鬼的宅子了。

能真正樂意在這里待著的,估計只有狐大仙這號人物了。

不好!

一旁的鄭元郎暗道。

她初來乍到,連族人的長相都沒有全部記清楚,對于各種盤根錯節的關系也是一概不知,就這樣回去了,哪能積累下大好的人脈,為日后所用呢?

但他很知趣的選擇了緘默,沒有好言相勸。

畢竟人脈這個東西不是靠自己的熱情和逢迎就能得來的,更多的是看這個人本身的價值。就憑她目前的身份,即便她擺出一張人畜勿近的棺材臉來,也會有人前仆后繼的撲上來奉承的。

“明日,你可以睡到正午才起。待得下午了,我們就動身回城。”

崔異并不打算一大早就把她從屋里拖出來,讓她去墓園里吹上半個多時辰的陰風。

上墳的事,他自己去就可以了。

“嗯。”

許含章也不跟他客氣,直接點頭道。

要知道能走進祠堂,直面他爹娘的牌位,便已是她的極限了。

“你早些歇著。”

“你也是。”

“屋子里冷嗎?”

“有地龍,又有熏籠,怎么會冷?”

“嘖嘖”

等那兩人走遠后,鄭元郎情不自禁的搖頭道。

真是太縱著她胡來了。

這樣的行徑,像極了寧愿讓新婦睡到自然醒,也不愿讓她一大早起來給公婆請安的小丈夫。

如果是真心把她當親妹子看待的,就絕不該搞這么一出。

夜深。

鄭元郎飲盡了壺中的熱酒,從屋頂跳下,背著手,繞著老宅的長廊,一圈又一圈的踱步。

此時,他的心情很是糾結。

有些話,似乎是早就應該去問了。

可問出來,又似乎有些不應該。

理智告訴他,自己若是惦記著前程,就不要蹚這趟渾水,盡早回去睡下才對。

但情感卻告訴他,自己若還是個有良心的,就該破釜沉舟的豁出去。

“進來。”

當那道沉重的腳步聲再一次嘎吱嘎吱的響起時,崔異終是被敗去了對月臨帖的興致,緩緩地擱下筆,抬眼望向窗外,冷冷的說道。

鄭元郎渾身一抖,下意識就想開溜,奈何身為死士,對崔異絕對的服從已成了刻進他骨子里的習慣,幾乎是崔異話音剛落,他就昏頭漲腦的抬腳,踏進了門檻。

“你有何事?”

崔異漫不經心地看了他一眼,問道。

“家主,我有、有一些話,實在是不吐不快。”

鄭元郎攥了攥拳,鼓起了生平最大的勇氣,結結巴巴的開口道:“那、那邊的,那、那一個,家主究竟把她當成了家人,還是別的什么?要是真的想和她來一世兄妹情深,就不該沒有底線的縱容著她,寵溺著她,讓所有人見了,都、都忍不住會誤解和遐想要是,真、真想和她有點兒別的什么,就不該大張旗鼓的把她接進宗祠,還在族譜上給她記名。這、這樣含含糊糊的混著,對大家都、都沒有好處。”

漸漸的,他不再結巴了。

“照眼下的情形來看,無論如何,她總歸都是要嫁出去的,不可能在府里呆上一輩子。”

更不可能和崔異呆上一輩子。

“家主,你要是待她太過親昵了,難免會惹來流言四起,讓旁人以為你和她有了首尾,在她夫君的心里留下一個解不開的疙瘩,讓她不能清清白白的嫁人。”

凌準現下是個心胸豁達,萬事都不介意的童男子。

但以后呢?

等真正的成了親,徹底的得到了她,然后曉得了敦倫的妙處,做為一個男人,凌準是很難不多想的,很難不去揣測她曾經和另一個男子是如何在同一屋檐下親密相處、日夜相對的。

到了那個時候,即使家主根本就沒有碰過她,她也是跳進黃河都洗不清了完璧之身,并不能給一個女子的清白做證明。讓一個女子不破身而享盡歡愉的臟法子,有太多太多了。

“說實話,我從來就不贊成十一郎和她攪在一起。”

她雖然長了副不錯的皮囊,心地純善而又不失機敏,是個挺不錯的姑娘,但卻改變不了她是個麻煩精的事實。像她這樣的禍害,小門小戶都是供不起的,一沾上她就只有倒大霉的份兒。

相較之下,也只有家主才具備了庇護她的能耐,可以給她一世安寧的日子。

他既不能說服家主把她拴在籠子里,也不能說服凌準識相的放手。

這兩人一個賽一個的死心眼,一個賽一個的有主意。

他惹不起,好歹還躲得起。

于是他瞄上了許含章這只軟柿子,想方設法的玩了些小花招,給她添堵,想讓她自行了悟,繼而做出對大家都好的選擇。

沒想到,她卻不是那么好拿捏的

她比他還要無恥,還要下流,還要自私,還要無理取鬧

他只能甘拜下風。

“那天,我無意中聽到十一郎對她提了大雁的事。”

就算是個二傻子,也明白凌準這是打算和她求親了。

更何況,他還不傻。

“我攔不住他,也勸不住她。因此就只能成人之美,當一回他們的官媒婆子得了,在家主的面前,替他們說和說和,順帶也給家主提個醒。”

話已說到了這個地步,就沒有委婉和轉圜的必要了。

“如果家主的心里仍舍不得她,那就千萬別成全她,千萬別放她出去。”

“如果家主是真心想要成全她,那就千萬別和她再走得這么近了,最好是離她遠一點。”

“這樣,對所有人都好。”

“她的名聲保住了,十一郎的面子囫圇了。而家主的清譽,也不會有損分毫。”

語畢,鄭元郎便長跪于地,靜候崔異的發落。

他不僅是打擾了崔異的清凈,多此一舉的戳破了崔異最隱秘的心事,甚至還大膽的指手畫腳了一番,妄圖讓崔異理解他的想法,并妥協下來。

這樣的做法,已經是犯了大忌。之后無論被清河崔氏所驅逐,或是被自家的宗族所除名,都不為過的。

說不后悔,是假的。

(天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