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剔骨

第二十七章 憎恨

而那顆頭顱上焦黑的底色竟幽幽的浮了起來,如有實質般化作一道道猙獰的黑氣,往四周散去。

隨后,本就薄脆到了極點的頭骨寸寸碎裂,還未落地便碎成了一大把灰白的齏粉,被風一吹,頓時一粒不剩的卷進了火堆里,和泥土、灰燼混在了一起,再也分不出彼此的區別。

但凌審行來不及生出多少悲憤的情緒,只覺得化成灰了,其實也挺好的。

至少,不用再經受這種慘無人道的羞辱了。

“那些,都是怨氣。”

阿嬰的脖子以活人不可能擁有的柔韌度詭異的擰轉過來,用一對冷森森的豎瞳盯著凌審行,又掃了眼四散的黑氣,喉中發出的聲音嘶啞而低沉,不復之前的嬌媚。

其中有生母被割頭分尸、被接二連三的焚燒、被陰毒的符咒封印、被親生骨肉折磨而生出的怨氣。

“這個蠢物壓根就辨不出我的手段,只會以為是她做的,所以,也只會將怨氣發泄在她的身上。到了那個時候,所謂的母女情深便只會是個笑話,她的命,她的身體,她的發膚,她的根骨,都會被這個蠢物發了瘋似的毀掉,至于傳給她的那部分力量,自然都會被剝離出來,全數為我所用。”

而阿嬰自己的怨氣,也早早的灌注了進去。

“她不過是一個人在外面過了幾年,什么像樣的苦都沒受過,你們就對她憐惜的不得了,生怕她蹭破一點兒皮。”

真要論起來,自己才是過得最不容易的那個。

“據說,那時他們連多看我一眼的工夫都沒有,便把我草草的埋在了后山上,假惺惺的擠了幾滴眼淚,就算是仁至義盡了。”

而自己其實還有一口氣在的。

若不是有南詔過來的人及時施救,那自己就真的‘夭折’了,說不定還會被鼻子靈的野狗從泥地里刨出來,將尸骸啃食一空。

“據說,他們很快就有了旁的骨肉,有了新的寄托……而這個蠢物甚至還有空和你這個外人托孤,同你打情罵俏,但就是不肯在當初多看我一眼!”

阿嬰的脖子擰得愈發變形了,讓凌審行心疑她會不會將整張臉都轉到后背來。

“他們倒是享盡了所謂的天倫之樂,而我,卻過的一點都不好!”

在南詔的這些年,阿嬰在物質上其實并未受過虧待,卻總是會比旁人拿的少些,用的次些,還經常會遭到莫名其妙的謾罵,譬如‘野種’,‘浪貨’,‘雜碎’之類的。

好在隨著自己一天天長大,隨著自己在魘術和制毒方面的才能顯露了,隨著自己能輕易將那些口出污言穢語的人殺掉了,那個原本只會用鼻孔瞧她的大巫清終于肯正眼相待,開始給予她應有的關心和培養。

后來,她被選為了繼任的巫女,便再沒有人敢對她甩臉子,都對她畢恭畢敬的,生怕惹怒了她,遭到神靈的懲罰。

但只有她知道,自己壓根就沒見過神靈是什么樣的,遑論是和神靈溝通,請神靈降下吉兆或行使獎懲了。

大巫清說,那是她的阿娘偏心,把這種特殊的能力傳給了那個自小就過得順風順水的妹子,卻完全沒記起她的存在。

她對此深信不疑。

而她眼下要做的,就是將屬于自己的東西都奪回來。

“你有病吧?這個世上有人,有鬼,有畜生,有王八蛋,但就是沒有狗屁的神靈!就算有,充其量也不過是一群吃香火占供奉的廢物,真要輪到他們為人間干點什么實事時,就統統挺尸裝死了!你居然會當了真,還被攛掇著來對付自己的血親!真是有病!”

凌審行直覺她的‘夭折’很蹊蹺,像是被人刻意做過手腳,用以騙過了她的生父母。

可惜他沒有證據,僅憑直覺是無法說服對方的。

但在神靈這方面卻是不需要證據的,因為但凡是個有腦子的,就能知道這是怎樣荒誕無稽的鬼話。

周圍的女子們聞言都面帶怒色,可阿嬰破天荒的沒有駁斥他、懲罰他,只是忽地沉默了下來。

她并非是一下就醍醐灌頂了,而是驟然記起了另一件事——在即將出發的前夜,她喝下了大巫清遞給她的一杯水,然后便軟綿綿的倒了下去,被人剝去衣衫,赤條條的抱上了祭臺。

“祭禮開始。”

她還未明白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就見大巫清走到祭臺前,朗聲開口,“命格至陽至純的五位好兒郎,請上來。”

而后,有五個精壯年輕的男子上前,大概是服過媚藥的緣故,當著教眾的面就開始對她上下其手,極盡淫辱之能事,爭先恐后的和她交合著,奪走了她的清白之身不說,甚至還玷污了她的手,她的口,她的后庭……

當時她心知反抗是無望的,只能目呲欲裂的期盼著神靈來救救自己,最好是降下一道天雷,將這幾個低賤的人都劈死。

但她沒有得到任何回應。

就像一顆石子落進了波心,連一朵水花都沒有激起。

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

滿天神靈,似乎都不約而同的裝死了。

她覺得,自己好像也快死了。

“以前是沒有這個規矩的。”

待那五名男子泄過身,被人帶下去,以完成獻祭的名義一一斬首后,大巫清走到她的身邊,替她蓋上一塊遮體的紅綢,“可你阿娘當年干出了和外人淫奔的丑事,族里便立了這個新規矩。”

年老的教眾都認為,女子只要在出行前就被族人破了身,日后定能在面對外族的男子時保住堅定的意志力,斷不會輕易就被人引誘了,拐走了。

于是,這十幾年來,她不是第一個受到這種折辱的,也不會是最后一個。

她也終于明白了,這十幾年來,族里的那些女子為何都會對她心有怨懟之意。

原來,并不是因為嫉妒,而是因著那些人都憎恨新立的這個規矩,憎恨著她阿娘這個始作俑者,連帶著也憎恨上了她。

她何其無辜!

在那一瞬,她對她阿娘的怨氣已達到了頂點,對那個什么也不用付出,卻能干干凈凈活著的妹子也恨到了極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