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剔骨

第四十六章 故鄉

一“我只是隨便問問,你犯不著這樣較真的。”

許含章從未想到會得到如此決絕的答復,不由心神劇震,旋即低下頭,囁嚅著說道。

“這種事,也是能隨便問的么?”

凌準皺著眉頭,認真的看著她,表情嚴肅至極。

“十一……”

許含章心知自己確實是做的魯莽了,連忙拖長了聲音,主動將臉埋進了他的胸膛里,故技重施的蹭了蹭,討好的道:“我錯了,以后一定會改的。”

“你沒有錯。”

凌準的心情頓時好了不少,略顯笨拙的抬起手,揉著她的發端,安慰道:“我有錯。我不該不聽你的,執意要往外頭竄。”

其實,以他的經驗,早就明白在無人的地方反倒要安全些,有人的地方,反而要兇險些。

可他因著是人生中頭一回和心上人在山野間相處、同行,不免被突如其來的眩暈感砸昏了頭,做出了看似體貼,實則死蠢的選擇。

“所以啊,以后你可得都聽我的!”

許含章聞言,頓時將腦袋從他懷里掙出,目光灼灼的盯著他。

“好,都依你的。”

她的樣子嬌憨而可人,令他忍不住想把她再度攬進懷里,順帶再揉揉她的頭,可面前正立著一個黃土堆,任誰也不會有多少風花雪月的心情,“眼下,我們還是先離開這里吧。”

等出了農舍,沿著大道直行小半個時辰,差不多天也就亮了。

“那個……我想起了一個地方。”

許含章忽地頓住了腳步,面色猶豫,“可是,我有些不敢去。”

她說的,是她的故鄉。

那里早已是滿目瘡痍,渺無人煙,沒什么可看的風景,沒什么活著的人。

她一直都有著近鄉情怯的心結,總是不敢靠近,不敢上前。

“但是,我又覺得自己該帶你去看一看。”

只因在未曾和他相許之前,她就認真的想過——倘若遇到了一個不嫌棄自己出身的人,就可以湊合著度過下半生。運氣好的話,還能添個一兒半女,讓爹娘徹底放心自己一直是認真生活著的,絕沒有隨波逐流,了無盼頭。

而他,不是她的湊合。

說是她的天作之合,也不為過的。

所以,她就更沒有理由不帶他過去看看了。

“我想,他們如果是在天有靈的話,看到你,一定……會很高興的,會覺得我眼光果然不差。”

說到此處,許含章便有些難為情,“這個,算不算是認親?”

直接跳過了冗長的禮節,間接認下了兩姓之好的親。

“當然算。”

凌準當即眼前一亮,大步往柵欄外邁去,神情間沒有絲毫的猶豫,“這一次,我本來就想順道去拜訪的,誰成想一直困在那個山坳里,沒有成行。”

之后,他雖是從山坳里出來了,卻因為她尚在昏睡著,便完全沒有了出去遛彎的心情。

等她一醒,就要催馬往長安趕去。

然后,他要去城郊守株待雁,她要回崔府休養生息。

本以為這一分開,便又是好幾天見不著面,可她回來了。

她一個人回來了。

和他,在一起了。

“你知道嗎?臨行前,我曾跟二叔說過,自己做夢都想去瞧瞧你出生的地方,想走上你曾經走過的路,看看你曾經看過的風景,猜著你賭氣時喜歡躲到哪棵大樹后哭鼻子。原以為只是一場空想,如今,卻真能如愿了。”

說著就將馬都牽了過來,自在而隨意的道:“你說,初次拜訪,我該準備什么見面禮才好呢?”

“當然是多買幾沓厚厚的紙錢,好賄賂他們。對了,還有村里的那些人……雖然我一直不太喜歡那些人,但見者有份,也是該多準備些。”

被他的情緒所感染,許含章也漸漸卸下了沉重的心結,開始微笑起來。

“再買些瓜果和水酒?”

“酒就用不著了,瓜果還湊合。”

“這就是你不懂了。但凡遇著了重大的儀式,酒便是很重要的東西,絕對缺不得的。”

“真有這么玄乎?”

許含章仰起臉,充滿驚奇的望著他。

凌準不由怔了怔。

她的眼睛,是那樣的明亮。

她的目光,是那樣的純澈。

只是一年不到的光景,她就越活越像個正常的小娘子了,有喜怒,有哀樂,有小性子,有求知欲,會撒嬌,會賭氣,和初遇時那個神情冰冷,不愛說笑的她已判若兩人了。

而她的改變,是因為有他的參與,繼而才慢慢發生的。

這真是再好不過的事。

至于那個阿嬰,以及那顆焦黑的頭顱……

那并不是什么好事。

所以,也就沒必要讓她知曉了。

別的不說,光是這一件,他便極為贊同崔異的處置,并且會配合著死死的瞞下去。

天亮后。

二人在鎮上的集市里買了大堆的紙錢、瓜果、醇酒,順帶將干糧也補上了,不慌不忙的往許含章的故土趕。

許是被崔異換過了馬鞍的緣故,這一路行來,許含章的腿居然沒有被磨破過了。

沒有了腿傷,又解開了心結,她就更有心情去欣賞周遭的風景,感受春日的氣息了。

渴了,就在山溪邊悠閑的駐足,等凌準大費周章的把水燒開了又放涼,再小心的裝進水囊里,遞給她。

餓了,就找塊平地坐下,一邊漫不經心的掰著干糧,一邊看著柴火,等凌準帶一只野兔或野雞回來加餐。

累了,就靠在桃花馬的背上,懶懶的打個盹。

倦了,就取過崔異替她準備的包袱,將里頭那件柔軟厚實的斗篷鋪在地上,安心的小憩一陣。

而凌準不知怎么的,竟是變得越來越拘束了,越來越害羞了,以至于連她的手都沒有主動來牽過一次,只知牽著馬韁,時不時的露出和他年紀不符的傻笑,時不時的偷偷看上她幾眼,再時不時的拉開一定的距離,不至于和她靠得太近。

許含章心知他多半是害怕‘刀鞘’會跳出來作怪,便也沒有太貼著他,免得真把他逼急了——盡管她沒有實踐的經驗,但在諸多話本和春宮的熏陶下,已知道這種情況下是萬萬不可以再撩撥他的,不然就只有他吃干抹凈、拆解入腹的份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