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風瑟瑟,山中偶爾有啾啾的鳥鳴聲傳來,太陽已從山后整個露出臉,上山的香客較之剛剛略減了一些。而此時,也差不多到了他該下山的時間,再多看一眼,心中的不舍便會多上一分。
莫璃往講經堂的方向看了看,然后收回目光:“時候不早了。”
“讓我握一下你的手?”阿圣喉結動了動,一直就是行動派的他,此一刻,卻先詢問起她的意見。
莫璃一怔,睫毛往下一垂,一直攏在袖中的手不由就動了一動。
他眼睛一眨,大手即伸過去,小心的將她的手從袖中拉出來。被熟悉的手溫包住,她雙臂不由一顫,遲疑了一下,終是沒有抽回來。
這一次,不同以往,他總是借著某些時機才能對她表示親近。從第一次他幫她擦拭手上的墨汁,到從河里救她上岸后抑制不住的情動,以及離開的那晚,纏住她擁吻的那些親密,都是他憑著感覺,知道她不會真惱他的情況下去做的。
但這一次,這一次可是她先表示了允許。
阿圣自然是知道這之間的不同,寬大的手掌輕輕揉著她的雙手,激動得呼吸都重了幾分。
這一日寺中的香火,連山風也吹不散。
只是這樣濃的祈愿之味,也不能將時間留住。
早上的陽光透過樹葉,從他臉上慢慢移到肩上,莫璃便輕輕抽回手,然后兩手反握住他的右掌,輕輕道了一句:“一路保重。”
在這樣寒涼的秋日,她的手第一次帶上了許些溫度,指尖不再冰冷,只是帶著微微的涼意,觸在他掌心。似連心都被那手指給撥得一顫。
女人。真是這世間最神奇的東西。
那么柔弱,又那么堅強。纖弱的身子他一手便可舉起,但就是這樣的女子。卻能縱橫在以男人為天下的生意場,更不知掰倒了多少對手。
那么決絕,又那么多情。可以冷漠地算計一切,只要有一絲機會就不會放過。幾乎是秉著佛擋殺佛神擋弒神之心,可卻又在面對唾手可得的機會時,白白放過,就為讓他平安離開。
風佛過,樹影凌亂。
她松開手,讓他離開。
鐘聲從山上悠悠傳來,他站在山腳下往上看。將懷里那雙手套拿出來,再看一遍,然后貼身放好。
客棧的伙計將他的馬拉了出來,他接過韁繩。翻身上馬,最后看往山上看了一眼,然后一咬牙,就掉開馬頭,揚鞭往后一甩,煙塵起,悠遠的鐘聲一路送他離去。
“姑娘,講經堂那差不多要結束了呢。太太怕是急壞了吧。”紅豆走過來道了一句。
莫璃垂眸一嘆:“你先進去,就說我還想在外頭走走。”
紅豆遲疑了一下。便點頭走開了,莫璃在原地站了片刻。略略整理了一下心情和思緒后,便轉身,打算找朱氏去。卻不想她才走兩步,后面就傳來一個清潤溫和的聲音:“莫姑娘?”
莫璃回頭,就見那青衫廣袖的年輕男子,面帶淺笑,從身后緩緩行來。
莫璃忙回身,頷首:“大人今日也過來上香的。”
原只是隨口一問的話,偏謝歌弦面上的表情明顯是一頓,隨后又見他遲疑良久,才轉開目光,看著寺廟的某一處道:“今日是我母親的祭日,當年我曾在這里給她立了一個往生牌,愿她來世能得平安喜樂()。”
莫璃一怔,一時間不知該說什么好。
謝歌弦卻接著道:“當日立往生牌的時候,就是因聽說佛光寺的香火很靈,卻不想,果真很靈。”
莫璃又是一怔,這話,聽著似乎有些怪異。
謝歌弦笑著看了她一眼,忽然問:“姑娘怎么一個人站在這?今日是一個人過來的?”
“哦,不是……”莫璃往講經堂的方向看了一眼,“是陪我母親過來上香的,此時寺里的大師正在殿內講經,我對這本就沒什么悟性,就出來走走。”
才說著,就見講經堂那有人出來了,莫璃便又對謝歌弦道:“我先過去了。”
謝歌弦頷首:“姑娘請便。”
一個上午差不多就這么過去了,待母女倆回到家的時候,卻已是下午時分。只是莫璃剛隨朱氏走到后院,就聽說薛琳過來了,正在莫老太太那說話呢。
朱氏即一笑:“這孩子,這段時間倒是來得勤,聽說那韓管事前幾日就已經回來了,她怎么也不在家伺候著。”
莫璃卻微蹙了蹙眉,韓四道失蹤的那段時間,薛琳總隔三差五地就過來。但也只是略坐上一會,跟朱氏或是莫老太太說說話,然后就走了,期間都不曾出過什么事。一開始周玲玲那還會使人過來喊她,后來似就不管了。如此,她倒猜不透薛琳想要做什么,看著似乎只是為了避開周玲玲,在外頭歇口氣的樣子。
莫璃同朱氏一塊去見過莫老太太后,便將薛琳給領到自己的房間里去。
“聽人說,表姐前幾日在長春院那,遭了件可怕的事。”剛剛在莫老太太那已經說過一遍了,卻被朱氏給帶了過去,如今到了莫璃這里,薛琳自是要趁此機會再念上一遍。這些天,打聽這件事的各種傳聞,可是她難得的樂趣()。那各種不堪的猜測,各種惡意的說道,簡直就是她興奮的源泉。
“可不可怕都已經過去了。”莫璃似早料到她會說這個,淡淡一笑,就反問一句,“不是說韓管事已經回來了,你怎么還舍得過來?”
“今兒一早就出去了,我瞧著周玲玲又要支使我,便找了借口出來。”只要提到韓四道,薛琳就沒有不接話的,更何況韓四道如今總算回來了。于是她只得先收起要擠兌的心,垂下眼,略有些委屈地道了一句。
“韓管事既然都回來了,你還怕什么。”莫璃一邊接過丫鬟們遞來擦手的熱毛巾,一邊隨口接了她一句。
只是薛琳聽了這話后,忽然皺了皺眉,然后便也隨口般地道了一句:“對了,表姐還不知道吧,我相公如今已不再是管事了。”
原本,她覺得能嫁給韓四道,就是壓了莫璃一頭,只是不想莫璃卻自己經營起家業,雖說女子在外拋頭露面多少會讓人看輕,但到底也得了一個東家的名號,凡事能自個當家做主。而韓四道則只是個管事,即便手底下管著的人不少,但終究是聽命于人。
如此,她總覺得自己無論如何努力,上天卻總是跟她作對,非得讓她低莫璃一等。
但如今,丈夫總算擺脫掉管事那個稱呼,也自己開了店鋪,并且地段比云裳閣還要好,面積比云裳閣的還要大。所以她便迫不及待,但又故意裝出漫不經心的樣子來提醒莫璃這一點。
莫璃如何不知這事,她是知道得最早的一個。
當時韓四道和賭坊聯手,從莫寶那騙走同興街那四間連在一起的店鋪后,經過這段時間的周轉,眼下已明明白白落入他手中,并且他還自己當起了大掌柜。
“是啊,以后應該改口稱韓掌柜了。”莫璃說著就在薛琳旁邊坐下,然后又關心一句,“不過韓掌柜這段時間到底去了哪?他跟莫三老爺的事可都解決了?”
薛琳將一顆蜜漬的杏子放進嘴里,慢慢咽下后,才搖了搖頭:“相公他沒跟我說具體的,其實我也不想知道那么多,只要他能回來就好()。至于莫三老爺那頭,我想應該是沒什么事了,說來我相公幸幸苦苦幫了他那么多年,最后不落一句好就算了,竟還平白無故地告上一狀,真是讓人心寒不齒。”薛琳說到這后,就看了莫璃一眼,想起那莫三老爺到底是莫璃的堂親,于是便抬手掩嘴,“呀,我一時氣憤嘴快了些,表姐莫要在意。”
莫璃心里一笑,也不知薛琳到底是想說話惡心她呢,還是想借著說莫三老爺的不是來假意跟她親近,畢竟莫三老爺之前覬覦莫六斤留下的東西,也不是什么秘密。
這一日,薛琳在莫璃這直坐到太陽將下山時,才總算起身離去。因莫璃有心打聽韓四道一些事,倒也沒趕她,于是有意東扯西扯了半天后,多少還是探聽出一些事。知道韓四道失蹤這段時間,是去了江南一趟,而如今他店里的匹料,也多半是動南邊那進的。并且韓四道還有意收購莫三老爺當日賠出去的新興作坊,只是聽說新興作坊如今已由莫二老爺打理,于是只得暫時擱下這事。
薛琳走后,莫璃一邊琢磨這韓四道的同時,也隱隱覺得薛琳今天不打對勁。往常薛琳過來,最多是坐上一個時辰,聽丫鬟的話,薛琳是上午就過來了。
就算她真想避開周玲玲,但出來這么長時間,這一回去,可不更讓周玲玲抓住由頭收拾她?莫璃在屋里走來兩步,難不成,有什么更重要的事,足以令她寧愿被周玲玲收拾也要……
夜,很漫長。
韓宅那天發生的事,次日,便傳到了莫璃這,莫璃聽聞后,眉毛忽的一顫,果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