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沐少卿因何請本官來此?”嚴緒然穿著郎中官服站在大理寺的公堂中央,一雙星目掃過坐在正上方的大理寺卿,與坐在下的石侍郎,最后落在沐澤深身上。
“嚴郎中莫惱。”沐澤深施了一禮,對坐在上的裴鴻義及石成懷各行了禮:“依大盛律,若提審五品官員,需先提交刑部審核,吏部備案,但事從權宜,下官就先請嚴郎中過來問幾句。”
“我知道的都同你說了,你還要問什么?”嚴緒然一臉不耐。
“今天不問《苦傷夏》。”沐澤深笑著,好看的眼睛微微彎起,男人挺了挺腰板,站在嚴緒然身邊,高了對方整整一個頭:“今日想問的是,嚴郎中府上后院假山下的小暗室。”
“那里是我府中的凌陰,有什么好問?”嚴郎中挑著眼角盯著沐澤深,眼中的防備漸深。
“是啊……沐少卿,你要問緒然話,總得有個由頭。”石侍郎在一旁幫腔。
“侍郎大人,由頭自然是有的,經下官察驗,殺死令嬡的兇手,就是上屆探花,如今的嚴郎中。”
“信口雌黃,沐少卿,你可知污蔑朝廷命官是何等大罪!”嚴緒然眼睛一瞪,面上卻不露任何痕跡。
“這話聽著好耳熟啊。”慕思歸站在一旁悄聲同張大牛咬耳朵:“上次去抓秦海,他也是這么說的吧。”
“不止他和秦海這么說,之前還有人這么說呢,不過最后不都乖乖伏法了。”張大牛暗搓搓的笑著:“可見嚴郎中是心中真的有鬼,若是沒鬼,這時候就會問:不知沐少卿因何斷定我就是兇手。”
“說得有理。”慕思歸表示贊同。
“自然是知道的。”男人笑了笑,他沖張大牛招招手,站在一邊的漢子端起擺在身后的證物盤,遞到裴寺卿的案前。
“寺卿,您面前的這兩樣,左邊是嚴郎中送給石小姐用來助眠的凝神香,右邊是在石小姐閨房里現的另一種無名香。經過仵作查驗,那凝神香確實沒什么問題,是凝神安眠的佳品。”一邊說著,沐澤深一邊細細觀察嚴緒然的表情:“而另一種香,其功效正好相反能夠使人產生幻覺,是江湖騙子行騙時的最愛。”
“呵……”嚴緒然看著裴鴻義端起慕思歸用來放香灰的手帕,輕輕一笑:“我只送了凝神香,另一種與我有何關系。”
“當然有關。”沐澤深也笑著,比嚴緒然笑得更好看,他這一笑,整個人褪去往日的老沉,終于有一點年輕小伙子的朝氣:“不搭配凝神香,這種致幻香如何能揮效用,讓石小姐在夢中被活活嚇死呢”
“你說什么!”石懷成坐不住了,他粗重的喘息著,搭在椅子扶手上的手收緊。
“一派胡言!”嚴緒然亦有些沉不住氣,他皺著眉,轉向本該是他老丈人的石侍郎道:“侍郎大人莫要聽信他胡言亂語,我根本不知那致幻香從何而來。”
“兩位大人莫要著急,下官的話還沒說完。”沐澤深繼續笑著:“僅有這兩種香的確起不到殺人的作用,故而這一樁殺人案的關鍵,便是每夜二更時響起的《苦傷夏》。石小姐不過一介弱質女流,因受了驚嚇而睡不安穩,聞了這凝神香助其入睡,而致幻香使石小姐噩夢,加之她自小就有心痛的毛病,三方一起,就將人活活給嚇死了。而這,就是石小姐的真實死因。”
“這說不通!”石侍郎搖著頭:“我女兒一向待人和善,又定期會去廟中禮拜,和黃覺寺的大師探討佛法,即使聽到那夜半戲聲,也不會……”
“確實。”明白石侍郎要說的是什么,男人打斷了他的話:“不知您可還記得令嬡小時候生的一件事?當年石小姐曾看中過一條羅裙,但那羅裙的料子稀罕,整個大盛也不過就二十匹。其中十匹留在了大內,另外十匹賞給了段國公,國公夫人則將其中五匹給了自己母親崔夫人。
崔夫人拿著布沒私用,而是做了兩條裙子,一條寄給了遠在北疆的慕軍師,另一條則由吏部崔尚書送給了您。”
“記得。”石侍郎的臉色變了變,板著臉等沐澤深繼續說。
這本是件小道不能再小的陳年舊事,但因涉及的東西乃是圣上賞賜,便成了大事。
“那條裙子原本是要給石小姐的,且石小姐也十分喜歡,誰料半路殺出一個程咬金,裙子被您的同僚,張侍郎家的大小姐看中了。”男人用低磁的聲音將這件舊事娓娓道來,石侍郎越聽臉色越白,卻沒有出口打斷。
“您顧忌同僚情誼,便想將裙子轉送給張侍郎,誰料就在當晚,石小姐居然將那條裙子給毀了。”
“這事你怎么知道!”石侍郎壓低聲音,損毀圣上賞賜在大盛可是重罪,在事后,石侍郎立刻將所有知情的下人都打了,也回絕了張侍郎,過了這么久,這事兒怎么會被一個當時連大理寺都沒進的黃毛小子知道?
“石侍郎莫要擔心,這件事您已向圣上與國公爺請過罪,兩方都沒有怪罪,可見并不是大事。且在大理寺的結案文書上,只會有案情的來龍去脈,其他不相干的事,一律不會提,在場的包括寺卿在內所有大理寺人員,亦皆不會對外提起這件事。”
“那你又為何提起這件事。”石侍郎聲音更低,顯然是被沐澤深惹怒了。
“因為啊……經過這件事,石侍郎應該明白了自己這位知書達理的女兒,還有另外一種性格:她特別執拗,對于自己喜歡卻得不到的東西,寧愿毀了,也不愿意讓他人得去。”
“那又與本案有何關系?”這次問的是裴鴻義。
“一條裙子,得不到就毀了。若是一個男人呢?”沐澤深眼角微挑,目光重回嚴緒然身上:“若石小姐知道,自己一心想嫁的男人,心里卻住著另一個女人呢?”
科普一下,凌陰就是古代的冰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