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手回心

第四八章 從容理家業

李景七在陳府附近下了馬車,與長青會合之后就往萬徑園馳去。兩人月夜下策馬疾馳,轉眼進了西郊,穿過疏影參天的古道,須臾就到了萬徑園的墨漆大門前。

李景七二人猛地收緊韁繩,伴著嘶鳴,兩騎即一前一后地停在了萬徑園前。龍飛鳳舞的萬徑園三字之下,墨漆大門瞬間洞開,李景七和長青一夾馬腹,奔了進去。

李景七才下馬,徑山就跑了過來,急道:“公子,長玄脫不開身,讓我先來知會公子一聲,說東京的四老爺來訪。”

“四老爺?”長青一愕,旋即又似想起什么似的點了點頭,將李景七和自己的馬交給徑山。

李景七卻面色不改,只疾步往客廳走去。

客廳里上首的位置正端坐著一名年約五十歲的男子,一身月白色的衣袍,只用了青色絲緞裹邊,手中一盞兔褐金絲盞升騰著滾滾白霧,盞中新湯松風蟹眼,端的好茶,一旁長玄躬身靜立,咋看之下,男子雖然通身的樸素氣息卻收斂不住富貴逼人的氣勢。

李景七進得客廳,非常少有的恭恭敬敬地行禮:“四叔。”

尾隨李景七進來的長青也俯首躬身,畢恭畢敬道:“四老爺。”

坐于上首的男子不為所動,舉起茶盞湊近嘴邊輕輕地吹了吹白氣,微微抿了一口茶,放下茶盞,才“哼”地輕斥出聲,態度頗為不善。李景七倒也不以為意,只靜靜地站著,并不主動開口。

男子起身踱至李景七身邊,扭頭斜睨著李景七,半晌,才又悶哼了一聲,嘆道:“罷了,我也不管你是不是胡鬧,我只管交我的差就是了,但是看在我們叔侄一場的份上,我奉勸你一句好自為之!”

李景七嘴角浮起難以察覺的笑意:“不勞四叔費心。”

男子聞言幾乎氣絕,瞇了瞇眼睛正待發作,一時又想到自己剛剛才說的不管李景七是不是胡鬧,只好緩了語氣:“我倒是看你今后如何收場。”

言罷,男子轉身重新在客廳的上首坐下,端起茶盞品了一口,問道:“那你說說,這陳府是怎么回事?你想要我如何行事?”

李景七并不急著回答,自行走到下首的位置坐了,才淡淡回道:“也難怪陳府遲遲不肯應下我的求親,不過此事不足掛齒,倒不用勞煩四叔,只要我成親之時四叔給我和珺兮主婚,我就感激不盡了。”

“哼!”男子嗤之以鼻,“感激?我風塵仆仆地趕來杭州府,不說你不為我接風洗塵,你倒還讓我在這等了你足足一個時辰,我道你別惹事才是!好了,不與你啰嗦,長玄,帶我去洗洗吧。”

長玄聞言,連忙道:“四老爺,熱水早就備下了,就等著你一聲吩咐呢。”

說罷,長玄偷偷瞧了李景七一眼,才帶著李景七的四叔李四老爺出了客廳。

李四老爺一走,長青才上前一步,在李景七身后耳語道:“公子,四老爺如何來了?”

李景七沉默半晌,才淡淡出口:“你難道不知?”言罷頭也不回地出了客廳,留長青在他身后暗自琢磨。

自陳則涵受了家法之后,杜氏就時時侍候在陳則涵床邊,何氏也不在,因此蘇珺兮便不再刻意回避,除了按時和陳則濤一起前去給陳于致針灸按摩來幫助他恢復康健以外,偶爾也會到她所住廂房附近的園子里逛逛。

“珺兮。”

身后傳來一聲并不太熟悉的叫喚,不疏不淡之中帶著一絲溫柔,蘇珺兮回頭一看,是陳府二老爺陳于敏之妻季氏。

蘇珺兮連忙行禮問安:“二伯母。”

季氏笑著走至蘇珺兮跟前,輕輕挽了蘇珺兮的手臂,柔聲說道:“不必多禮。”

蘇珺兮輕淺一笑,想起閑散無爭卻深藏不露的二伯父,再看眼前笑得溫柔寬和卻不疏不淡的季氏,心中便多了幾分思量,言行之間不由又加了幾分小心翼翼。

季氏瞧著蘇珺兮笑得輕淺淡然,一雙眼卻靈動出神,想必有一番計較,因此仍舊不疏不淡的,攜著蘇珺兮邊走邊說:“來陳府住了幾日,倒是讓你忙得暈頭轉向,也不曾好好招待你。不過也罷,我們只當你和妍兒她們一樣的孩子,也不與你客氣,你且放開了心玩著,等有空了,來二伯母房里坐坐。”

蘇珺兮平日為人處事,疏離往往多過親和,季氏卻疏淡之間把握得恰到好處,不知不覺間讓人心生好感。蘇珺兮見此刻季氏說得輕松寬和,并不讓人覺得有壓力,才略略放松了心情,笑道:“是珺兮失禮了,倒不曾去拜訪二伯母。”

說著兩人已經到了蘇珺兮所住的廂房門口,季氏輕輕松開了挽著蘇珺兮的手,也微笑起來:“二伯母只是順路,便與你一起走走,這段日子只怕你抽不出空閑來,我知你是個有心的孩子,往后多的是時間呢。”

蘇珺兮見季氏說得真切,也不像是有話說的樣子,便放了心,說道:“珺兮曉得了,如此,珺兮借花獻佛,還請二伯母進來坐坐。”

季氏笑著點點頭,隨蘇珺兮到房內喝了盞茶,坐著閑話了一陣才離開。

過了兩日,何氏回府,蘇珺兮見陳忠這幾日來得少了,猜想大伯父讓他教她的經營之事應該也告一個段落,況且陳府最不缺的就是大夫,多她一個也起不了多大的作用,她日日與陳則濤一起前去給陳于致針灸按摩,也是為了表表心意罷了,因此便想告辭回家。

躊躇間,陳忠卻又來了,說是大老爺有事與她商量,請她去書房一趟。蘇珺兮不由駭了一跳,大伯父是長輩,這番話卻說得如此客氣,難道又出了什么事?

帶著一絲忐忑,蘇珺兮走進陳于致的書房,見大房的陳則深和二房的陳則濤以及何氏都在,不由更加疑惑,只是不敢將心中的不安表現出來。

蘇珺兮略抿了抿唇,稍稍鎮定下來,上前一禮,露出淺淺笑容:“給大伯父請安,今日大伯父可好些了?”

陳于致輕輕笑開,往陳則濤身旁的凳子指了指:“來,先坐。大伯父目前也就如此了,還不知要到何時行動才能便利一些。你不必擔心,大伯父無礙。”

蘇珺兮點點頭,朝在座的幾人略略致意,才行至陳則濤身側坐下。

等蘇珺兮坐定,陳于致沉默了一會兒才開口說道:“你們心里想必奇怪,今日我為何讓你們一齊坐在這里。如今我的身體狀況大不如從前,這段日子行動也多有不便,陳府家業便有些力不從心。往日不曾讓你們插手陳府之事,是覺得還不到時候,現在只怕陳府家業要被我耽擱,因此我特意讓你們開始從旁協助……”

“爹爹!”“大伯!”“公公!”

幾人聞言驚訝不已,除了蘇珺兮都紛紛驚呼出聲。蘇珺兮知道這段話不是對她說的,因此并不曾做聲。

陳于致揮揮手阻止了幾人的話勢:“你們先別著急,我說得嚴重,不過是想讓你們警醒上心罷了,你們可要仔細聽好了我這一番安排。”

見幾人紛紛點頭,陳于致隨即看向陳則濤:“二郎你往日就在一鶴館,勤奮踏實我都看在眼里,日后一鶴館的事務你且再上心一些,除去醫務,日常的經營管理也不可忽視。”

陳則濤一愣,連忙起身俯首:“侄兒謹遵大伯教誨。”

陳于致點點頭,又看向立在一旁專門負責一鶴館事務的另一名賬房副管事,說道:“陳善,你今后便跟著二郎,多提點提點他,微末之事不必與我匯報。”

陳善聞言早就上前一步,等陳于致說完即俯首應下。

陳于致轉頭看著何氏,半晌淡淡說道:“大郎媳婦,大郎和你成親之時,我便將百草堂名下三成的生意交到大郎手上,”說著陳于致突然止住,盯著何氏,直至她垂眸,雙手微微絞著裙子,才繼續,“如今大郎犯了錯,我該罰的罰了,不該罰的也罰了,這三成的生意,我也給他留兩成,他如今臥病在床,便先在你手里管著,你往后可要時時謹慎處處小心,不可再出類似狀況。”

這段話,說得模棱兩可含糊不清,卻句句意有所指。大郎犯的錯是該罰之罰,而不該罰之罰,便是你何氏犯的錯了。何氏是個聰明人,自是聽出了話中的深意和警告,又聽陳于致明確把兩成生意的管理權交到她手中,心中佩服擔憂之余,也不由松了口氣,連忙起身深福了一禮:“兒媳謹遵公公教誨!”

陳于致點點頭,又看向陳則深:“五郎,往日我見你年紀小,并不曾讓你憂慮家事,但是如今,你大哥二哥只怕也顧及不過來,我有心也讓你學習學習經營之事,你可不能再辜負了我的期望。”

蘇珺兮默默聽著,再一次佩服大伯父模棱兩可卻兩邊敲打的說話功夫,此話既說的是他對陳則涵的失望,也說的是他對陳則深之前表現的失望。眼角余光瞥向王氏和陳則深,果然兩人俱是微微抿著嘴唇,神情肅穆絲毫不敢松懈。

陳則深壓下心中情緒,起身俯首行禮:“孩兒謹遵爹爹教誨。”

陳于致頷首,看向立在一側的另一個賬房副管事:“陳智,你今后便管著自大郎手中收回的那一成生意,我再給你添上一成,這兩成,我讓五郎跟著你,事事都由他決定,但切記不可由他決斷,你可明白我的意思?”

陳智上前一步,俯首:“是,大老爺。”

見陳智應下,陳于致才稍稍松了一口氣,端起茶盞飲了幾口茶,旋即轉頭看著蘇珺兮笑道:“珺兮,之前說道讓你監督大伯父替你代管你家產業,如今大伯父改了主意,欲倒過來,蘇家產業依然掛在陳府百草堂名下,但是,往后由我來監督你管理你家產業,你看如何?”

蘇珺兮聽完陳于致的這番話,腦中已經轉了數轉。大伯父言下之意,蘇家產業依然掛在陳府百草堂名下,說明蘇家仍可以借陳府的便利和蔭護;而由她自己來照管自家生意,這其中對她的厲害就不必多說了……思及此,蘇珺兮心中一動,一時竟無以言表,只起身福了福,謝道:“大伯父總是對珺兮愛護有加,珺兮悉聽大伯父的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