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2“春風,你怎么來了!”莊氏直覺不好,連忙問道。
宋春風從駕座上跳下,隆冬臘月里,竟然是滿頭滿臉的汗水,緊張而焦急地說道:“嬸子櫻櫻,我娘她快不行了!我找遍了幾條街也沒能找到大夫!”
現在城中最忙的莫過于各個藥堂里的郎中大夫們了,現如今要請大夫去看診,實在是一件很需要運氣和財力的事情。
宋春風說這番話的時候,聲音里甚至都帶上了哭意,顯是急的沒有任何辦法了。
江櫻和莊氏聽得心下一驚,莊氏忙道:“快,快帶我們回去看看!”
宋春風連忙撩開了馬車簾,江櫻正欲跟著莊氏一同鉆進車廂之時,忽聽身后傳來了一道響亮的聲音,說道——“等等,我是大夫!我隨你們一同過去!”
幾人齊齊回頭,恰見方昕遠自桌邊起身,臉色罕見的嚴肅。
江櫻怔了怔。
莊氏亦是愣了片刻,而后一想,有個吊兒郎當的大夫也總比沒有的好,當即便點了頭。
方昕遠一副凜然的模樣來到車旁,剛欲開口再說上幾句有氣勢的話,卻被莊氏一把揪了過來,徑直塞進了車廂里,根本沒留給他再說任何廢話的機會——
方昕遠欲哭無淚,好不容易挺身而出一處,好歹也該讓他維持住一開始的氣場吧!
阿福傻眼看著這一幕,待反應過來要跟上去的時候,面前卻只剩下了濃濃的煙塵……
宋春風趕著車,載著江櫻莊氏還有方昕遠,幾乎是一路狂奔著回到了桃花鎮。
江櫻只覺得被顛的五臟六腑都錯了位,但始終緊抿著唇不發一語。
莊氏的表情亦是不能再沉。
而方昕遠,夾在表情嚴肅的二人之間,也沒好開口說話。
驢車在宋家門前尚且有七八步遠的地方就停了下來。宋春風匆忙扔下韁繩跳下駕座,二話也顧不得說,便跑著沖回了家中,口中還一面喊著:“娘!我回來了!”
他明知李氏在這種情況下不可能聽得見他的呼喊,縱然聽到了也無法回應,但還是想藉此欺騙安慰自己,母親還好好的呆在家里等著自己回來。
江櫻三人匆匆下車跟了過去。
最前頭的宋春風已經來至了堂屋。
院門包括唐屋門,都是大敞著的——
且此刻宋春風站在堂屋中,竟是聽不到家中有一絲一毫的動靜。
不知是感應到了什么,宋春風陡然停下了腳步,而后緩緩地踱步來到隔開內外間的粗布簾子前,隔著簾子又道了一句:“娘,我回來了——”
江櫻和莊氏、方昕遠一進來瞧見宋春風駐足在簾前,雙目微滯的模樣,心底都是一驚,亦是都下意識的停下了腳步。
莊氏也不復以往的干脆爽利,站在那里遲遲沒有任何動作。
興許是怕由自己親自揭出了什么真相……
最終竟是江櫻主動上了前去。
江櫻站在宋春風身旁,瞧了他一眼之后,便凝神挑開了眼前的簾子。
隨著她的動作,內間里的情形逐漸地顯現在了幾人的視線當中。
先是敦實干凈平整的黃土地面,再是一張破舊的楊木桌,和木桌上那只沾著湯藥殘漬的粗瓷大白碗——
一切都是那么的平常和安靜。
直到幾人看到了宋春月和周敬平的身影。
宋春月坐在牀沿邊,面朝牀內,使人看不清她此刻的表情。
只一雙手,緊緊的握著李氏的手,用盡了所有的力氣在握著一般——
周敬平面色悲沉地站在她身旁,一只手輕放在妻子的肩膀上,似在無聲的安慰。
江櫻心底驀然一沉,瞳孔亦是一陣緊縮。
莊氏則在死死的站在原處,半步都不敢上前。
宋春風的身形僵硬的猶如一截木樁,一動也不動。
反倒是方昕遠,怔了片刻之后,便大步走進了內間之中。
來到牀邊,探了李氏的脈象與呼吸之后,意料之中的皺了眉,吐出了第一句話來:“這位夫人已經走了。”
詭異的安靜終被打破。
宋春風仿佛是被從夢中猛然驚醒一般,大步奔了進來,撲在牀邊抓起李氏的一只手臂,“娘!娘你醒醒!我回來了,我是春風啊,你快睜開眼睛看看我!就像昨晚那樣……你快睜開眼睛看看兒子!”
昨晚上李氏有很長一段時間的昏迷,宋春風嚇得六神無主,以為李氏已經走了,但在他的呼喚下,李氏竟又恢復了幾分神智,微微睜開了眼睛對他笑了笑,喊了一句他的名字。
宋春風當時只覺得那是這世間最好聽的聲音、
因為這讓他肯定,他的母親還在自己身邊——
“娘……”宋春風緊緊的攥著李氏的一只手,顫抖著聲音道:“娘你快醒醒,你還沒看到我娶妻生子,你還沒看到咱們家蓋新房呢……娘,我跟您保證,從今以后我再也不會跟人打架了,我也不要去闖蕩江湖了,我只想好好的呆在您身邊……求求您睜開眼睛看看我吧……求求你了……”
床榻之上的李氏,卻是再也無法回應他了。
宋春月猶如是失了靈魂的木偶,臉色木然無比,只一雙空洞的眼睛里,潺潺不斷的流淌著洶涌的淚水。
宋春風卻不死心,仍在拉著李氏的手央求著。
窗沉的天空下,不知何時飄起了細碎的小雪。
落在干燥的泥土地上,經風一吹,便了無痕跡。
李氏入殮的日子定在了三日之后。
這是冷靜后的宋春風做出的決定。
而宋春月,在大哭了一場之后昏厥了過去,近昏曉時分才幽幽轉醒。但醒來之后,卻是半字未語。勿論旁人同她說什么,她都沒有反應。
周敬平也不勉強她,只讓妻子好好休息。
一江春從今日起,也閉門謝了客。
雖然這所謂的客,也只有方昕遠一人罷了。
江櫻和莊氏打算這陣怪病風波過了之后,再重新開張做生意。這種現象,儼然已經成了當下肅州城的常態。
然而這場風波何時能過、能不能過,誰也無法斷定……
江櫻倚在窗邊望著窗外逐漸增大的雪勢,思緒一點點的在飄遠。
白宵趴伏在她腳邊的厚毯上,一副無精打采的模樣。
它本是在菜園空間里好好的曬著太陽的,但今日見江櫻給它送飯之時的表情不甚愉悅,這家伙便也就跟著出了空間,想陪在江櫻身邊安慰一二,縱然安慰不了,好歹還能陪著。
忽然,一陣腳步聲由遠及近的傳來。
樊氏從前頭走來,軟底繡花鞋踩踏在松軟的積雪上發出悅耳的聲響。
“樊嬸找我有事嗎?”江櫻從窗內瞧見了樊氏,便迎去了門口問道。
樊氏卻未進來,只在門外檐下含笑著說道:“晉起那孩子過來了,在前堂等著你呢。”
江櫻聽罷忙地點頭,粗略地攏了攏耳邊的頭發,便跟著樊氏去了前堂。
前堂中,晉起坐在一張桌子旁,脊背一如既往的直挺。
“你們在這兒說話,我就先回房了。”樊氏說道。
江櫻點頭。
樊氏上了樓,江櫻則是來到了晉起對面的凳子上坐了下來。
“找我何事?”晉起看著她問道。
江櫻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她今日去晉起家中找過晉起,但不巧的是晉起不在家,她便在他門前留下了一朵經常戴著的珠花,想藉此來提醒他自己來過——
由此看來,晉大哥平時還是挺注意自己的?
不然怎么會這么肯定這珠花就是自己的。
“晉大哥怎么知道一定是我?”再三猶豫之下,江櫻還是試探地問了一句。
然后問罷她便后悔了。
因為晉起答道:“除你之外,沒人會此般無聊了。”
說著,便自懷中將那鑲著細白珍珠的紫丁香花飾取了出來,放到了江櫻面前。
江櫻覺得她真的是不該問的……
不問的話,好歹還能留個美好的幻想,自我安慰一番。
江櫻這邊正獨自懊悔之際,晉起卻再次問道:“說吧,找我究竟所為何事?”
他還算了解江櫻,知道她若是尋常的想去找自己,縱然不巧沒找到他,也不至于真的無聊到取下頭上珠花來提醒他自己來過。
定是有急事,想讓他循著珠花過來見她。
江櫻訕訕地將珠花取回,邊點了頭說道:“這回我找晉大哥你,的確是有正事的。”
這話聽著好像有點別扭啊——
就好像,之前找他為的統統不是正事嗎?
但確實也是這么回事兒……
“說罷。”晉起淡淡地看了她一眼,仿佛沒看到她臉上那有趣的表情變化。
江櫻將這些不合時宜的思緒收斂起來,開口說出了自己之所以找晉起過來的原因。
“晉大哥,我覺得這次的怪病,十分的蹊蹺。”江櫻看著晉起說道。
這件事情她懷疑太久了,但卻不知道該同誰說。
春風和春月現在沉浸在李氏過世的沉痛中不可自拔,奶娘聽罷根本是覺得她想多了。
想來想去,似乎也只有晉起了。
晉起注意到,她將這次的事情定義為了‘怪病’,而非瘟疫。
由此便可見她的看法與常人不同。R115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