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食計

165:焚石散

“難道你是沒收到那封密信不成!”韓旭沉聲詰問道。

韓呈機似乎仍舊未曾感受到韓旭的怒氣,淡聲答道:“初至禹城之時便已收到。”

“那你為何還暗下回肅州!”韓旭面沉如水,道:“趁著外人還不知你已回肅州,今晚你速速連夜出城,未經我的允許,不準擅自回城——”

韓呈機嘴角浮現了一抹冷嘲的笑意。

有這樣一位為了他的性命安危百般著想的父親,他是不是該覺著自己分外幸運呢?

可他在意的究竟是他這個兒子,還是韓家的繼承人

這個答案,韓呈機覺得自己早在很久以前,就應該已經知曉了。

只是未去禹城之前、未真正了解到當年母親慘死的真相之前,他明白的還不是那么徹底。

他怎能奢望一個親手殘害了發妻的人,會懂得什么親情——

之前終究還是他太天真了。

韓呈機將心思斂起,再抬起頭之時,目光已是平靜如一汪幽深的湖泊,他緩聲對韓旭說道:“父親言之差矣。肅州城眼下正值危難之際,兒子作為韓家長子,于公于私也要守在城中,方能保全韓家顏面,也方能不讓城中百姓暗下言辭詬病于父親。”

“胡鬧!”韓旭劍眉豎起,斥責道:“你當真以為這只是簡單普通的瘟疫嗎?在事情未得以解決之前,我決不容許你留在城中!”

韓呈機卻是徑直說道:“父親,此毒名喚作焚石散,源于西蠻,原是無解之毒。毒性怪異復雜無比,父親若只憑借府中柳大夫幾人之力,只怕遠遠不足以破解此毒。”

韓旭這回卻是顧不得去追究韓呈機又直接忽略了他的話了——

他是如何得知肅州城的瘟疫并非天災,而是被人下了毒的?

“你是如何得知的?”韓旭目光中既有震驚,更有審視。

這些年來,韓呈機暗下籌布的勢力,他不是不知情的。

而是在自己所能控制的范疇內。默認了兒子的做法。

但他卻不知這種為他所默許的勢力。竟然已經滋長到了可以瞞住他、得到如此隱秘的消息的地步了……

“路上聽到了一些消息。”韓呈機面色平淡地道,“加之派人去調查了一番。”

韓旭的目光微微一緊。

他很清楚,這內里的曲折絕非是韓呈機所說的這么簡單。

饒是此番認知讓韓旭心驚。但他也還能清醒的意識到,眼下最重要的不是去追究韓呈機究竟是如何得知此事,而是此毒的解法。

是以,韓旭壓下內心翻涌的情緒。看向座下的韓呈機問道:“那你又是如何確定此毒就是你所說的焚石散?”

“在禹城之時,外祖父為我尋得了一位醫術精湛的大夫照顧我平素的飲食起居。待我回城之時,外祖父恐我路途跋涉奔波,身子會吃不消,便讓此人隨我一同回了肅州城——”韓呈機還算詳細地同韓旭解釋著。“據說此人早年曾游歷至西蠻,偶然得遇過這焚石散,故聽罷肅州瘟疫的情況之后。便同我說起了焚石散的發作癥狀。后經過查探,果真是與他所說的癥狀完全吻合。”

韓旭這才了然。

或許是看到了解決此事的希望。故聽罷這一番話,韓旭臉上的怒氣消退了大半。

也不再出言指責韓呈機擅自回城之事了。

只是,也并沒有因為韓呈機之所以回城,是因為得到了重要的線索,從而對自己方才那一通青紅不分的指責心懷愧疚。

韓呈機微微地垂下了眼眸。

這就是他的父親。

事情不管大小、結果如何,他永遠都不會意識到自己有任何不對。

“那位大夫現在人在何處?”韓旭迫不及待地問道。

他現在只有一個想法。

那就是盡快研制出此毒的解藥——

“就候在問梨苑中。”

“那還不快讓人帶來見我——”韓旭說道,“既然他了解此毒,若能合其與柳鳴幾人之力,想必配制起解藥來也更為容易些!”

雖說此毒之前無解,那也并不能說明真的找不到與之相克的解藥來。

總要盡力一試之后,方能斷定結果如何——

再者說了,他韓旭絕對不信,老天真的是要亡他韓家。

韓呈機依舊垂著眸,目光不知落在了何處,似是集了清早時分的濃霧,朦朧的令人看不出一絲真正的情緒來。

一個時辰后。

一位年約三十上下,身著翠竹色長綢衫,身形略顯削瘦,長就一雙細長眼睛的男人來到了韓呈機的書房前。

“彭大夫回來了。”守在書房外的阿祿迎了上來,臉上帶著笑。

被阿祿喚作彭大夫的男人便也勾唇笑了笑,點著頭問道:“少爺可是在書房中?”

其貌不揚的外表之下,這把聲音竟是猶如清泉撞玉,令人猶置身于山谷中一般愜意輕松。

繞是阿祿聽的慣了,也不禁還是覺得每回聽這彭大夫講話,都是一種難言的享受。

怪不得少爺在回來的路上,理也不理他,盡把時間都用在同彭大夫說話上頭了,他還從沒見過少爺對哪個下人這般‘隨和’呢……

少年絲毫沒有意識到自己這種想法很有爭風吃醋的嫌疑——

“嗯?少爺不在此處嗎?”見阿祿沒回答,彭洛今又問道。

方才明明聽前院兒的下人說少爺在書房。

“啊……在的,在的。”阿祿這才猛然回過神來,臉色難掩窘迫的點著頭答道。

都怪這彭大夫的聲音太好聽了,好聽的……好聽的讓他都忽略到他方才在說什么了——

阿祿上前通稟,片刻之后,韓呈機的聲音便從書房內傳了出來。

阿祿這才將書房的門推開,彭洛今提步而入。

讓彭洛今意外的是,韓呈機并未在書案后理事,而是正負手站在窗邊望著窗外蕭條的竹林。

沒錯,正是負手而立。

韓呈機的腿疾,早在去禹城之前,便已經在逐漸的轉好了,待到了禹城之后,在彭洛今的悉心調養下,更是一日好過一日。現如今,一次走上百十來步,已經不成問題。

“回來這一路,越是靠近肅州,少爺的心情便越發的好,起初我還當是自己的錯覺,現在看來果真不假——”彭洛今便朝著韓呈機走近邊笑著說道。

“有嗎。”韓呈機的口氣竟亦有幾分閑適的意味。

彭洛今抿嘴笑了笑,點頭道:“有。”

韓呈機的情緒固然是隱藏的極好的,但這些日子的相處下來,彭洛今自認還是了解了一些的。

雖說只是往此處一站,但自渾身上下散發出的氣息,卻是極祥和甚至是愉悅的。

不知怎地,彭洛今直覺認為韓呈機之所以如此,并非是因為回到了家中的緣故——

畢竟這位可不是個戀家的主兒……

況且現如今的情勢,好似真的沒有什么值得愉悅的罷?

彭洛今搖了搖頭,不再多做猜想,而是說起了正事。

“方才在前院同柳大夫幾人商榷了一番之后,我給出了三種可行的藥材來。”

焚石散毒性復雜,同樣的,用以配制解藥的藥材,亦是復雜非常。

除卻藥引之外,尚需二十一種藥材。

韓呈機的視線依舊放在窗外,道了個“嗯”字。

“少爺……”彭洛今猶豫了一下,終還是道:“您真的決定了嗎?據說大夫人現如今已是處于彌留之際——”

他對當年之事了解的并不算多,只隱隱得知韓呈機與這位大夫人感情不甚好。

但究竟是不好到了什么程度,卻是不了解的。

韓呈機淡漠的聲音傳入彭洛今的耳中。

“早就該死的人,還要留到幾時。”

彭洛今聞言怔了怔。

好的,他想他現在知道二人之間的關系究竟是不好到什么程度了……

彭洛今覺得這種事情他還是不要過問太多為好,于是便欲開口請辭回去睡覺。

卻聽韓呈機忽然問道:“上次配制好的解藥你那里可還有剩余了?”

彭洛今又是一怔,搖頭道:“按照少爺的吩咐,并未過量配制,現下手中并無多余的解藥。”

說話間,彭洛今眼中閃過一抹了然。

看來少爺嘴上說不救大夫人,實則還是不忍見大夫人真的因此喪命——

“雖然手上暫時沒有,但一日的時間便足以用來配制了。”彭洛今道。

卻聽韓呈機道:“不用了。”

“這……”彭洛今覺得有些跟不上趟兒了。

“方才是我問錯了。”韓呈機這才轉過了頭來,看著彭洛今說道:“取些南香粉過來給我——”

南香粉?

彭洛今不得不提醒道:“少爺,南香粉只對未染上此毒的人有作用,對于毒入五臟之人,已經起不到任何用處,只有解藥方能解毒。”

卻聽韓呈機道:“正是未染上此毒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