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食計

171:接虎

但他肯定在哪里見過。

這是他重生后練就的一個習慣——但凡是見過的人,必然都會在腦海中存下印象,哪怕只見過一眼。

是以,晉起稍一作回想,便確定了來人的身份。

如果沒有記錯的話,此人應當是韓府大少爺韓呈機的貼身隨從。

看來韓呈機是真的回肅州了,雖然消息還未完全傳出來。

迎面走來的人正是阿祿。

見到晉起的那一刻,阿祿微微一愣。

這人他見過——

這不就是那位只身一人射殺了顏巾戰,且還拒了老爺的招攬的村野少年嗎?

因為這雙藍眼睛給他留下了極其深刻的印象。

但他怎么會在這里?

阿祿并不知曉晉起同江櫻相識,故此刻十分疑惑。

但這兒不是韓府,他也管不了那么寬,人家來這里做什么同他終究沒有關系,于是便不好貿然開口詢問。只因出于禮貌,笑著點了頭打招呼。

晉起也沖他微一點頭,只是深刻的面部表情絲毫沒有變動。

阿祿不知少年人多數時間都處于面癱的狀態、沒有表情便是最正常的表情。故此刻見狀,難免覺得自己碰了一鼻子灰,訕訕地拿手背擦了擦鼻尖,與晉起擦身而過。

晉起來到前堂,便見大堂之中,多了一個人。

深灰色繡木槿暗紋錦衣少年坐于輪椅上,膝上覆著藏青色銀狐鑲邊薄毯,雙手隨意的搭在兩側扶手的祥云浮雕之上,束發高冠,仿若時刻都浸在寒霜中的臉龐,由于背光的緣故。朦朧成了一團,卻更添了幾分謫仙之氣,愈發地讓人不敢直視。

聽到腳步聲響。輪椅上的少年人微微抬起雙眸望去。

入目便是一雙極藍的異眸,深藍色的瞳孔之中散發著幽冷的暗芒。

二人相隔不足十步遠。無聲的對視著。

“又見面了。”最終竟是韓呈機率先開了口,聲音平緩中卻帶著無形的威壓之感。

又見面了。

二人目光相對之間,已然心領神會。

晉起微一牽動嘴角,似笑非笑,“韓少爺不顧疫情險惡趕回肅州,心懷大德,實乃肅州百姓之幸。”

韓呈機不著痕跡地收回目光,剛欲言語。卻聽得一道清脆動聽的聲音傳來。

“少爺——”

韓呈機即刻便抬起了頭,朝著聲音的來源看去,入目便是一張含著淺淺笑意的少女臉龐,隱隱出現在了被打起了一半的竹簾后方。

晉起提步而出,未有再回頭看。

既是心下已經做出了決定,那么在能保證她安危的情況之下,她要做什么、要見誰,他都已經沒必要去在意了。

從現在起,是時候將自己的心收拾干凈了。

晉起大步離了一江春而去。

待江櫻來至前堂之中,已不見了晉起的身影。

奇怪。方才將簾子打起來的時候,分明還見晉大哥站在那里來著——

江櫻在心里嘀咕了一句,只當是自己瞧錯了。未再去深想。

“少爺。”阿祿笑著上前,江櫻亦跟著走了過來。

韓呈機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在江櫻身上停留了片刻。

分明只是相隔二十來日未見,面前的人竟是生生瘦的脫了形。站在那里雖是姿態不見絲毫柔弱,卻給人一種不堪一碰之感。

尤其是那張原本帶著軟糯糯的嬰兒圓的臉頰,此際已是全然褪去了圓潤,成了不能再標致的瓜子臉。一雙清泉般的黑眸,鑲嵌在這張消瘦的臉頰上,足顯得更大了幾分。

只是原本健康的紅潤臉色。成了憔悴不堪的蠟黃色。

顯是勞累過度的跡象。

且下頜和右耳旁還有著數條細細的刮痕,像是被樹枝叢木等物刮傷過。

江櫻已有些時日未照過鏡子。還不知自己已成了這副模樣,故十分不解今早晉起看到自己之時。為何是那樣一副鮮明的表情。

而現在韓呈機的表情,好像并不比晉大哥好到哪里去?

江櫻又覺得一頭霧水了。

韓呈機斂起眼底的幾縷情緒,看向江櫻微微一彎唇角,遂道:“昨日剛回到府中。”

繞是阿祿并非頭一次見韓呈機對江櫻展露笑意,卻還是不由地錯愕交加——畢竟從肅州到禹城、再從禹城回到肅州,這前前后后這么久,甭說是笑了,就是臉色稍微緩和些的時候都未曾見過。

總覺得少爺一見著阿櫻,就好似變了個人似得。

仿佛什么事情都能暫時放在一旁不提,整個人都變得平靜而隨意起來。

“少爺舟車勞頓,長途跋涉,該是疲累非常,怎不在府中好生歇上幾日?”江櫻臉上依舊帶著適中的笑意。

或是因為這張小臉瘦了下來之后,原本的稚嫩青澀也跟著消退不見了的緣故,以至于分明是與從前無甚分別的笑容,卻叫韓呈機覺得似是又生疏了許多。

不管心下如何作想,韓呈機面上卻是不露痕跡,只平緩地答道:“身子日漸好了許多,不礙事的。”

江櫻瞧著韓呈機的臉色的確比以前好了太多,便也不作他想,笑問道:“少爺今日過來可是來接白宵回去的嗎?”

韓呈機微一頷首。

江櫻見狀點了點頭。

果然是來接人的,不,來接虎的。

于是便笑著道:“那我這就去帶白宵出來——”

話罷毫不磨嘰,當時就轉身回了后院。

來到自己的房間中,江櫻謹慎地將門窗關好之后,方打開了空間菜園。

白宵依舊和往常一樣,臥在草地上舒服的曬著太陽,只是今日由橫臥改成了四腳朝天,袒/露著大肚皮的無節操姿勢。

由此看來,這是一只連曬太陽就很講究內外均衡的虎。

吃喝不愁,生活安逸的白宵儼然不知這一方樂土之外的肅州城,已經要變了天,每日依舊過著近乎奢靡的生活。

江櫻剛一來到菜園中,它便似有所查一般地爬坐了起來。

一扭頭,見來人果然是它親愛的飼養員,便撒著歡兒跑了過來。

江櫻如往常一樣,笑著蹲下身子伸開手臂,將奔跑而來、投懷送抱的白宵抱了個大滿懷。

白宵毛茸茸的毛發上滿都是曬過太陽特有的暖意和味道,撓在江櫻的脖頸和臉上,使得她打了個響亮的噴嚏。

白宵又厚著臉皮在她身上蹭了幾蹭,適才心滿意足地松開了江櫻。

“少爺和阿祿來接你回家了,就在外頭等著你呢。”江櫻笑瞇瞇地搓揉著它的腦袋瓜,將毛發揉亂后又理順,樂此不疲。

白宵也樂意被她此般‘蹂躪’,沒有絲毫想反抗的打算,只是聽了江櫻的話之后,一雙圓圓的藍眼睛里帶了些疑惑不解。

江櫻只得又道:“少爺來接你回去了——”

這回白宵仿佛是聽明白了。

只是在聽到‘少爺’二字之時,倏然亮起的眼睛,又在聽到‘回去’這倆字兒的時候瞬間黯淡了下去。

它想主人了。

但它……不想回家。

它喜歡這里,又暖和又舒服,洗澡的湖既干凈魚兒又多,而且還有撲不完的蝴蝶。

沒錯,撲蝶——白宵近來新培養起來的一項優雅的娛樂。

憂喜參半的白宵,就這樣被江櫻帶著出了空間菜園。

因為菜園中四季如春,溫暖非常,而現實中則正處于隆冬時節,兩者自是不可相提并論。經常出入來回空間菜園的江櫻倒是過渡的還算習慣,只是長久不曾見過真正的天日的白宵,就顯得有些艱難了……

一從里頭出來,就抖得跟個篩子似得,連路都有些走不穩當,似乎渾身的每一根毛發都在不停的顫抖著。

加之緊縮著脖子,看起來活像個受到了驚嚇,從而寸步難行的大貓。

江櫻見它抖個沒完,頗有些憂慮地皺了眉。

這樣帶著它去見韓呈機真的好嗎?

他真的不會誤以為自己成日虐待白宵,將好生生的一只白虎虐成了見人就抖個不停的慫包嗎——

江櫻為了避免這種誤會的產生,折身取了一件夾棉的磚紅色裘衣出來。

這是剛入冬的時候莊氏裁了布料親手給她做的,只是由于江櫻實在穿不慣這么鮮麗的顏色,便一直壓在了那里,從未曾拿出來穿過。

沒想到這頭一次翻出來穿,卻是穿在了白宵身上——

江櫻將裘衣裹在了白宵身上,大紅色的系帶在脖子下面,利落的打了個蝴蝶結。

白宵高興的晃了晃腦袋,顯然十分滿意。

江櫻微感錯愕——作為一個雄性,表現出自己這么喜歡大紅色,真的不會太騷包嗎?

白宵渾不在意江櫻復雜的眼光,徑直走在前頭,大搖大擺、威風凜凜(自認為)的出了房門。

端看那背影,猶如是一只斗勝了的……大紅公雞。

等在前堂的韓呈機不作防之下,視線中忽然就閃進了一抹妖艷的紅。

緊接著,便是以一種極招搖的步伐走了過來的……白宵?

阿祿驚的眼珠子都要掉下來了。

這花枝招展的東西……真的是白宵嗎!

這還不到一個月,胖了這么一大圈、不,兩圈,好像還不止?……真的好嗎!

而且這大紅色的披風又算是怎么一回事?

更重要的是,他竟然會覺得這身打扮很適合白宵?

這一定是他的錯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