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食計

188:雙喪

她不知就里,只當是韓呈機一時未顧慮到。

雖然彭大夫過去也不一定能幫得上忙,但若是沒過去,那便是截然不同的說法了——

總覺得少爺從禹城回來之后,變得不一樣了。

雖說表面還是一貫的平靜冷淡,但眼神里裝著的東西卻更多了。

尤其是在對待老爺的態度上面,更是有一種說不出的疏離。

雖說少爺待老爺向來也不算親近,但近來的確是愈發的疏冷了。

甚至可以說是……厭恨。

是的,厭恨。

雖然自從少爺的生母大夫人離世之后,她就未有再能從少爺身上看到過如此鮮明的情緒,但青央十足肯定自己不會看錯。

其實這種改變并不算明顯,且少爺似有意在壓制隱藏,未有泄露出來。但青央伺候在韓呈機身邊多年,對韓呈機的情緒有著極其敏銳的感知。

韓呈機微一抬眸,看向了青央。

感受到這雙眼睛里含有的冷意,青央連忙低頭斂眸。

幾乎是一剎那,冷汗就浸滿了手心——

她怎么忘了少爺向來是最忌諱別人妄自揣測他的心思與想法的……

在韓呈機冷銳的目光之下,青央全身緊繃著,方忍住了沒有顫抖。

“彭大夫不如柳大夫他們清楚父親的身體與病情,去了也無用,待到了正芝院,我自會同三伯解釋。”韓呈機收回了目光。平靜的說道。

然而身邊的人都對這句話的真實度心照不宣。

同三老爺解釋?

真的會同三老爺解釋那才是見鬼了……

這位爺做事,何時向任何人解釋過了?

感受到上方的壓力驟然消失,青央不由暗暗舒了一口氣。

此次是她逾越了……

下次定要格外謹慎些才行。

“少爺。那奴才隨您去正芝院吧?”阿祿小心翼翼的問了一句。

雖然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什么突然會如此的小心翼翼……

直至韓呈機點了頭,阿祿方來到韓呈機身后推起了輪椅。

臨走之前。還不忘給了彭洛今一個‘自求多福’并著‘這回全靠你了’的復雜眼神。

彭洛今在心底哀嘆了一聲。

真是造孽啊……!

青央整了整神色,遂也跟了上去。

彭洛今則是半刻也不敢耽誤,飛也似的離了書房,準備回去著手研制解藥。

另一邊,韓呈機并著幾名下人不緊不慢的‘趕到’了正芝院。

“呈機來了——”三老爺韓殊一見韓呈機過來急忙走了過來相迎,臉色或因過于焦急的緣故,緊緊的繃著,再無半分平日里的清風朗月文人之態。

韓呈機面色如常的對他微一點頭。眼神卻是半刻也不曾落在韓殊的身上。

韓殊早已習慣這個侄子對自己的態度,畢竟他雖長了韓呈機一輩,但嫡庶之分卻橫在中間不可更改。

他不過是一個庶出的叔伯,而眼前這位,卻是未來的韓家家主。

世家注重是不光有名聲與所謂風骨,嫡庶之分更是大于一切。

往韓呈機身后看了一眼,韓殊便問道:“彭大夫沒隨著一同過來嗎?”

韓呈機淡淡地“嗯”了一聲,由阿祿推著進了內間。

“……”韓殊微一搖頭,無聲的苦笑了一聲。

阿祿和青央皆是將頭垂的極低。

怎么說來著?

就知道不會解釋的……

幾人剛一步入內間,便嗅得一股濃濃的藥草味并著煮沸的酒味。

用煮沸過的酒浸泡銀針的法子。是前些日子彭洛今教給幾位大夫的。

這法子固然不錯,可這兩種味道混合在一起,實在叫人不好接受。

青央和阿祿強忍住要掩鼻的沖動。

“大少爺——”見韓呈機進來。幾位大夫連忙上前施禮,面色皆是誠惶誠恐。

韓呈機淡淡地應了一聲之后,開口問道:“父親情況如何了?”

幾名大夫面面相覷了片刻之后,不約而同的低下了頭,皆不愿主動站出來回話。

韓呈機將目光投放到被床帳遮了一半的雕翔龍騰云圖紅木拔步床上,放在輪椅扶手上的左手食指輕叩了兩下。

阿祿立即皺了眉,看向幾位大夫語氣不善地問道:“柳大夫,少爺問你們話呢!”

阿祿平日里雖總是一副和氣愛笑的模樣,但畢竟是韓呈機身邊的人。在待人接物上面,該強硬的時候絕不會裝慫。

這一句果然奏效。被提了名的柳大夫當即就站了出來,口氣猶豫的答道:“回少爺。老爺這是舊病突發,再加上長期的氣血郁結,想是今日大夫人不治而去,老爺過于傷悲,經一刺激……這才突發了吐血昏迷……”

韓呈機聽罷嘴角隱隱出現了一抹嘲諷的冷笑。

因為曲氏過世而過于悲傷是假,因此事突發難以應對,再加之焚石散解藥研制無果,精神和身體一同被壓垮了是真。

“還有呢。”韓呈機又問道。

若僅是如此,決計不可能同時動用了藥熏和針灸人卻都醒不過來。

“這……”柳大夫面色為難到了極點,變幻了好一陣兒,方一副‘伸頭縮頭都是一刀’的表情,如實答道:“回少爺,老爺體內舊病雖是一直被壓制的很好,但好比一灘清水一般,若只堵而無法疏泄,久而久之便會積累變為臟污……老爺的身體狀況也是同樣的道理,因體內積病已久,此番遭受重大刺激忽然掙脫控制盡數爆發了出來,嚴重傷及了五臟六腑及體內經絡……”

至于柳大夫后面解釋的那一大通‘他們也已經盡力了’。以及‘若未受此刺激定能一直很好的壓制住’等撇清責任的話,已經沒人有心思去聽了。

眾人皆意識到了此事的嚴重性。

雖說曲氏之死已讓眾人過足了心驚膽戰的癮,但曲氏同韓旭的重要性。是斷然不可相提并論的。

要暫時瞞住曲氏逝世的消息并不是什么難事,其次。退一萬步講,縱然消息被放了出來,致肅州城百姓人心大亂——這無疑是一樁令人頭疼的麻煩事。

可若是韓旭真的去了,便不只是民心大亂那么簡單了……

韓旭子嗣單薄,唯有一個大公子韓呈機,且還是一副病弱之軀,在未作出什么大的舉措之前,顯然給不了百姓任何信服感。

再加之瘟疫肆虐橫行。屆時縱然說肅州城要變了天,肅州韓家的基本將被動搖大半也絕不為過——這無疑是連令人頭疼的余地也不給留的。

在場眾人一時間皆是噤若寒蟬,絲毫動靜也不敢發出。

唯獨韓呈機,仿佛沒有意識到絲毫的危機之感,臉色半分變化也無。

目光亦是沒有變動,仍舊放在昏迷著的韓旭身上。

這就是他那個鐵血果伐、沒有任何弱點、從不服輸,受人敬仰的父親、韓家家主韓旭嗎?

這樣就撐不住了?

依他看,也不過如此么。

他后面可是還為他準備了許多豐富的好戲呢。

如今看來,怕是很難派的上用場了。

真是可惜——

真的就讓他這么走了嗎?

如此豈不是太便宜他了。

不,或許應該說……作為一個兒子。他理應要讓父親在臨死之前,知道一切真相,也好了卻他的遺憾。讓他死個明明白白。

片刻之后,韓呈機方開口緩聲說道:“務必將人救醒,不管用什么方法。”

雖只是一句再尋常不過的命令,甚至沒有任何威脅的言語,但卻叫幾名大夫不寒而栗。

青央不知是從“救醒”這二字之中意會到了什么,手指緊緊攥成了一團,低頭抿緊了唇不做聲。

少爺,真的是變了……

寅時末。

一身銀灰長袍的韓呈機被阿祿緩緩推行著出了正芝院。

正芝院內,下人們皆垂首跪地。偌大的正院內,異常的寂靜而肅穆。

夜色的濃重與黎明即將到來之前的獨有的青灰色交織在一起。形成了一種使人格外壓抑的深灰。

冬日里的寒風呼嘯而過,吹打著檐下的紙皮燈籠獵獵作響。更使得四周顯得格外詭異。

直到有一道似是抑制了許久的男人拗哭聲自內室層層傳遞而出,這種安靜方被打破。

“大哥……!”韓殊悲痛不可自抑。

緊隨著,數不清的哭聲接連傳出。

且不提個中真假,端聽這哭腔與陣勢,便很難使人不受傳染。

跪于房門外、檐下、長廊中或道路兩側仆人與丫鬟亦紅著眼睛低低的啜泣了起來。

有關勸慰的話,沒人敢提起。

正芝院外,筆直的甬道上,臉色蒼白的青央腳步沉重的跟在韓呈機身后。

阿祿的臉色同樣也是罕見的沉重。

青央交握在腰側的手指冷似寒冰,指尖忍不住輕顫著。

老爺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