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來是為了不必再受阿祿的絮叨折磨,二來便是為自己及時將解藥趕制了出來,保住了一條性命而慶幸不已——
門被打開,彭洛今和阿祿一前一后走了進去。
房內,除了垂首靜立在門邊的青央之外,再無第二個伺候的下人。
彭洛今和阿祿抬頭望里看去,正見韓呈機負手立在窗欞前。
青央對著他的背影微一施禮,動作恭謹的退了出去,將房門無聲的帶上。
“少爺,彭大夫將解藥配出來了!”阿祿邊朝著韓呈機的背影走近,邊迫不及待地將這個好消息告知了韓呈機。
彭洛今臉上也不禁帶上了寬心的笑,來至韓呈機身側,舉起雙手將一個約莫巴掌大的四方木盒遞到韓呈機面前,道:“時間雖是趕了些,但好在府里的藥房里有我之前教柳大夫幾人之時,順手配好的幾味藥——”
如若不然,就是再給他十雙手只怕也來不及的。
韓呈機聞言,目光這才從窗前雕煙柳圖陶土魚盆中三條追逐游動著的朱砂魚上移開,微微側過頭來,將彭洛今手中的木盒接了過來。
韓呈機拇指輕動,發出“啪”的一聲輕響,木盒即被打開了來。
盒內盛放著的是一枚淺紫色的玲瓏藥丸,且通體接近透明,乍看之下猶如一顆質地通透的水晶石。
這種顏色無疑是極罕見的。
且木盒一經打開,周圍立即被一種極為奇異的香味迅速縈繞。
阿祿忍不住深深吸了一口,頓覺心神怡然起來。
好獨特的香味……
說是頂好的安神香也不為過。
端嗅這香氣。實是讓人無法同氣味辛苦的藥丸聯系到一起。
阿祿為這奇異的香味失神陶醉了片刻之后,卻也沒忘眼下最緊要的事情——
“少爺,讓奴才給阿櫻送去吧?”
是仍然覺得這件事情交給別人來辦太不放心……
彭洛今聞言,猶豫了片刻之后,方對韓呈機說道:“少爺,解藥一事……現如今似乎不太適合宣揚出去。”
為什么?
阿祿聽了不由一怔。
然而待細想了片刻,便聽懂了彭洛今這句話里所隱含的意思。
大夫人這邊前腳剛因疫病過世。若后腳問梨苑這邊兒就拿出了解藥來。傳了出去會引起怎樣的猜想……怕是不言而喻的。
至少要等上兩日——
方才他一心只想著阿櫻有救了,肅州百姓有救了,竟是將初至陰曹地府安家落戶的大夫人這一茬兒給忘了……
阿祿暗下自我檢討了一番之后。又自我猶豫了一會兒,方道:“少爺,既是如此,不如還是讓別人去送吧……”
畢竟是一位很有自知自明的少年。
送藥這種事他做的來。但在將藥送去的同時又能很好的隱藏住自己是去送藥的事實,對他來說。不免就很有些難度了——所以他還是老老實實的別瞎摻和了。
這些淺顯的道理阿祿都懂,但是……這么做的話,阿櫻豈不是沒機會知道這解藥是少爺讓人送去的了嗎?
做好事不留名固然是一件很高尚的事情……可大約他天生就不是塊高尚的料兒,所以阿祿還是覺得這樣對自家少爺來說不太公平。
不如就等疫病的風波過去之后。他再找個機會將此事告知阿櫻好了。
嗯,這樣最好不過了……
同樣都是貼身小廝,別的小廝就沒他這么思慮周全——阿祿在心底暗自夸贊道。
目光不經意間投放到窗外。阿祿方驀然發覺外面的天色已經大亮。
阿櫻的時間應該剩的不多了——
雖然解藥就在眼前,但阿祿見此情形還是不由有些著急了起來。
且阿祿忽然覺得。少爺的反應似乎有些平淡的過頭了……仿佛一點都不著急差人將解藥送過去的樣子。
這應該是他的錯覺吧?
畢竟夜里少爺得知阿櫻身染疫病之時,那緊張的模樣他清楚的看在眼中。雖然表現的還算隱晦——
大概是因為還沒能從老爺忽然過世的沖擊中緩過神來吧。
再或者,是覺得這水晶一樣的藥丸好看的緊,想再多看兩眼……?
——阿祿看著韓呈機將盒中的藥丸取出,放在兩指間仔細觀看的情形,做出了這么一個樸實無華的猜想……
同人不同命的彭洛今,卻有著同阿祿南轅北轍的想法,他只當是韓呈機不放心,忙解釋道:“少爺盡管放心,這解藥我已親自試過,于人體并無任何妨礙。少爺……!”話至最后,卻忽然轉變為了低呼聲。
阿祿也驚的赫然瞪大了眼睛,卻已經忘記了發聲。
只見在韓呈機的使力下,那淡紫色的透明藥丸,正在逐漸的被碾碎——
“少爺這萬萬不可!”阿祿醒過神來,慌亂之下甚至顧不上主仆之別,連忙上前欲阻攔,卻在這沖上前的間隙里,眼睜睜看著韓呈機一點點將手指間的藥末灑進了面前精致的魚盆中。
魚兒只當是主人投喂的食物,迅速的一擁而上,卻在接觸到那些顏色漂亮的粉末之時,飛快地游離開來。
“少爺……!”阿祿失聲喊道,不可置信的看著那些逐漸被稀釋的藥沫將魚盆中的水染成了淺紫色。
彭洛今除了最開始因過度錯愕而出現的短暫失態之外,此刻已然恢復了平靜,只是眼底的思索卻愈發的深了。
悄悄拿余光打量了韓呈機,卻只得了一張異常冰冷的臉龐。
彭洛今眉頭一抖。
少爺去正芝院的這幾個時辰里究竟發生了什么——
“少爺,這解藥可是給阿櫻的……”阿祿急的不行,顧不上去思考這是不是一個下人該說的話。
他只知道阿櫻現在等著解藥救命。而就在方才,少爺親自將這解藥給毀了!
完了,少爺該不是因為老爺忽然離世的緣故,從而患上了失心瘋吧……!
平時也沒看出來少爺是這么一個……感性的人啊?阿祿欲哭無淚的想著。
“出去。”韓呈機面色平靜的吐出了兩個字來。
“可是少爺,阿櫻她……”
韓呈機微皺眉頭,打斷了阿祿的話,再次道:“出去——”
阿祿心知這是韓呈機所能容忍的極限。且解藥已毀。多說也是無益,只能面色復雜的退出了房間而去。
阿祿來至門外,備感手足無措。一時間竟是不知該何去何從。
他不明白少爺為什么會忽然變成了這個樣子……
雖說少爺向來讓人猜不透,但情緒幾乎沒有什么起伏,像今日這般善變還是頭一次。
仿佛……忽然變了一個人似的。
少爺肯定是因為老爺的事情一時沒能緩過心神來,所以才做出了這么欠考慮的行為——
但是如果阿櫻真的有了三長兩短……且不談少爺日后是否會后悔。單說他自己,都會覺得愧疚非常——
倘若真的沒有法子還且罷了。可現如今已有了配制解藥的方法,若還眼睜睜的看著阿櫻就這么離去,那豈不是成了見死不救嗎?
主子的心思他猜不透,但他自己一直亦是將江櫻當作了很好的朋友來看待的——
不行。他說什么也不能眼睜睜看著阿櫻剩下的時間越來越少,自己卻什么都不做!
阿祿心急如焚間,眼前忽然閃過方才他去尋彭洛今之時。桌上擺放著的那些形形色色的藥材——
想來那些就是彭大夫用來配制解藥所用的藥材……
因為忽然看到了莫大的希望的緣故,阿祿臉上的表情一下子鮮活了起來。
可也就片刻的功夫。便又重新蔫了下去——他不懂醫藥,而彭大夫又不可能忤逆少爺的意思幫他再次配制解藥……所以縱然他能將所需的藥材全部搞到手,也斷然沒可能配的出解藥。
這種萬事俱備卻偏偏找不到東風的感覺可真不怎么好啊……少年人苦惱的抓了抓頭發。
總不能將這些藥材全熬了給阿櫻喝下去吧?
不行不行,這實在是太冒險了……
雖然只是心理活動,但阿祿的頭仍舊搖的跟撥浪鼓一樣。
對了……!
就在這時,阿祿腦海里忽然呈現了一張‘半生不熟’的年輕男子臉龐——
一江春對面那個方家藥行里的方少爺似乎很懂醫理!
……成,就他了!
人選是想到了,可到時候他該怎么解釋這些藥材的來源呢?
如果他說,這是他路上撿來的,不知道那方家少爺會不會信?
阿祿覺得答案是不言而喻的。
畢竟那方家少爺雖然吊兒郎當的不怎么靠譜,可常人所具備的正常猜測能力估計還是有的。
但現下也管不了那么多了……!
到時候不管需要怎樣的借口,他都只管將責任一把攬下,絕對不將問梨苑研制出了解藥的事情泄露出去,不拖累少爺和韓府的名聲便是了!
實在不行他當場自刎,就此斷了這個線索總行了吧!
打定了主意的阿祿,一臉決絕的提步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