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文青至今都對火存有陰影,平日里點個燈都要再三猶豫,更遑論是進廚房了。
更別提她擁有著一身讓人望而生畏的廚藝了……
至于出去吃,這個法子江櫻其實是有提議過的,但梁文青卻只道太麻煩,沒商量的表示寧可餓著,也不要帶著個江櫻這個盲女出去找吃的——當時那口氣里的嫌棄滿的簡直都要溢出來了。
江櫻知道梁文青這是在蓄意報復,報復她瞞著她晉大哥的事情。
但她認為,歸根結底還是得說這姑娘早上吃的太多了,還不夠餓……
可是她餓啊!
要她這種不經餓的人一日只吃一頓早食,這簡直是要了她半條命好嗎?
見小姑娘一臉委屈艱辛,莊氏不由地越發愧疚懊悔,當即就要拉著梁平去廚房準備飯菜,將功折罪。
“等等!現在還不是吃飯的時候!”梁文青卻忽然將這欲亡羊補牢的二人喊住,臉色端的是一個正經嚴肅。
“阿櫻有事要同我們講,事情講完再吃飯也不遲——”梁文青看向江櫻說道。
江櫻簡直要哭了。
她好像知道這姑娘怎么就這么經餓?
她都餓的快要無法思考了好嗎!
“什么事情?”莊氏疑惑地看向江櫻。
“如實說吧。”梁文青以一副審問罪犯的姿態坐了下來,抱臂于胸前斜睨著江櫻。
莊氏和梁平一瞧這陣勢,互視一眼之后遂也折了回來坐下。
“櫻姐兒,到底怎么了這是……?”此情此景,梁平倒還好,從不知冷靜為何物的莊氏卻已經緊張的不能自已了。
“奶娘對不起,有件事情我一直瞞著你。”江櫻也不做無用的鋪墊,徑直切入了正題。
畢竟太餓,趕緊說了才能有飯吃。
江櫻大概只用了五六句話便將事情的經過與原委解釋了個清楚。
其中包括她是什么時候得知晉起身份的,以及為何得知其身份之后,卻沒能第一時間告訴大家。
廳內一時安靜的像是靜止了一般。
畫風和大家看她的眼神都轉的太快,讓江櫻一時適應不過來。
片刻之后,莊氏方驚道:“這……櫻姐兒你說的可都是真的嗎?晉起那孩子竟然是晉國公府的二公子?咱們連城的這個晉家?”
江櫻點頭。
起初她的反應同莊氏也是一樣的,覺得像是在做夢。
莊氏震驚的表情立即又上升到了一個全新的層次。
這怎么可能!
那孩子怎會有著如此尊貴的出身?
呃,她這句話并不是帶有歧義,覺得晉起一臉賤命相,只是除此之外實在不知該如何表達自己內心的驚異之情。
晉起是被領養的這事兒整個桃花鎮都知道,可任誰,只怕也猜不到晉家頭上去——若是普通的有錢人家還且算了,可這是晉家,天下間最有權勢的老士族晉家啊……
梁文青亦覺不可思議,雖說今早在城門前她也聽到了宋元駒稱呼晉起為公子,但無論如何也沒想到竟會是晉國公府里頭的公子!
可這姑娘的著重點與常人不同,她驚異過后,最大的感觸卻是——“這樣大一個秘密……你竟然藏得住?!你怎么做到的?”
梁文青死死地瞪著江櫻,竟莫名地對江櫻生出了一種難言的欽佩感來。
若是換做她,早就憋不住話兒了!
“雖然事出突然令人不敢置信,但那孩子的氣度卻非尋常人能比……”梁平不愧是幾人中最淡定的,短暫的驚異之后已恢復了泰然之色。
莊氏卻猶覺不可置信,頗為憂慮地質疑道:“該不是晉家弄錯人了吧?”
“斷不可能的。”梁平搖頭說道:“換做其他人家興許還有這個可能,但晉家是絕不會犯這種錯誤的,既然已將其身份公諸于世,定已確認無疑了。”
“可晉起那孩子分明不是中原人,怎么可能跟晉家……”莊氏說到此處聲音戛然而止,片刻后忽然恍然了過來。
梁平說了,晉家不會弄錯。
連她都能看得出來的淺顯不同,晉家會看不出來嗎?
那雙眼睛太招搖了。
如此說來,那便只有一個可能了。
“生母應是西陵人氏吧——”
江櫻點頭說道:“晉大哥這次出遠門便是前往西陵。”
“是去探親?”莊氏問。
江櫻只又點頭,未再多言。
昨晚晉起交待過她,他與西陵王舅舅之間的關系暫時不可宣揚出去。
反正奶娘也沒猜錯,晉大哥此行也算是探親去了。
“原來是這樣……”莊氏自方才的驚異中逐漸地平靜了下來,而后不知是想到了什么,眼神微微一變,轉過頭去看向梁平,道:“孩子們都該餓了,你先去廚房生火,我待會兒就過去做飯——”
百依百順的梁鎮長自是對未婚妻言聽計從的,當即起身離座奔著廚房去了。
梁平前腳剛踏出廳門,莊氏便換了副復雜的臉色,看著江櫻問道:“櫻姐兒,你真打算就這么放棄了嗎?”
畫風又忽變了。
從懸疑變成言情了。
方才江櫻已將自己得知晉起是晉國公二公子之后的心境如實道出,故莊氏平靜下來之后,最關注的便是這個問題了。
梁文青也一瞬不瞬地看著江櫻。
卻見江櫻奇怪地笑了笑。
“苦笑個什么勁,問你話呢!”梁文青皺眉道:“晉國公府也什么了不起的,你雖然不濟,但自信還是不能少的!”說白了就是要盲目自信!
莊氏在一旁附和著道:“櫻姐兒,文青說的沒錯啊……”
江櫻欲哭無淚。
她濟是不濟她自個兒也不知道,可這姑娘是打哪兒看出來她是在苦笑的?
她那分明是……屬于勝利者特有的喜悅笑容好嗎?
咳咳,低調,要低調……
江櫻徐徐地吐了一口氣出去,調整了一番面部表情,平平靜靜地講道:“這件事情,等晉大哥從西陵回來的時候再說吧。”
莊氏和梁文青面面相覷了片刻,而后了然了。
大概還是拿不定主意吧?
也難怪,這事換做誰,突然之間也很難做出抉擇。
“好,奶娘也不多問了,不逼你下決定……”莊氏一掃臉上的復雜神色,笑著拍了拍江櫻的手,道:“這些先放到一邊兒去,不用去多想,養好身子要緊。”
大夫說了,這眼睛倘若想恢復,最忌諱的就是憂思二字,是萬不能多想的。
孩子心里本就不舒服,她這個做長輩的,哪里還能再給她施加壓力,哪怕昏了頭也不能這么做。
大約是方才換位思考了一下,幻想若是宋春風忽然搖身一變成了太子之類,自己又會怎么辦?
雖然這無異于白日做夢。
但入戲的梁文青自認為很能理解江櫻此刻舉棋不定的艱難心境,遂也掐住了話題不再多問,只道:“莊嬸說的對,身子對要緊,旁的就先不提了。”
見大家這么體貼自己,江櫻反倒覺得萬分不自在了。
畢竟心虛啊……
如今她的心理狀況是同失落、難過這些詞扯不上任何干連的。
可她如今偏生還不能把昨晚和晉大哥之間發生的事情說給她們聽。
雖然晉大哥沒有直說,但她隱約也明白目前二人的關系還沒到可以昭告天下的地步。或許是她過于謹慎了,但晉大哥如今的身份擺在這里,她不得不謹慎一些。
晉大哥似乎還有很多重要的事情要去做,所以才會要她等。
雖然不知要等多久,但她愿意等下去。
江櫻并不認為這是一件需要付出勇氣的事情。
反正她這種人活著除了吃之外,橫豎也什么太要緊的事情要做,而等待這種東西又不費什么力氣,邊吃邊等著就是了……江櫻如是想道。
夜半時分,籠罩在夜色中的晉國公府猶如一頭巨大的猛獸,各處燈火通明的院落組構成猙獰的五官,莊嚴而寂靜。
不知是由何處飛來的一只信鴿撲棱著翅膀,緩緩落在了外書房半開著的窗欞上。
“什么?孔先生竟讓石青隨二公子一同去了西陵!”晉余明看罷信箋,面色驚惑。
“原來孔先生是真的看中了然之。”相比之下,晉擎云平靜的簡直不像話,甚至隱隱有些高興。
晉余明一臉急色道:“父親!這怎可——”
“怎么不可以?”晉擎云打斷他的話,臉色是一貫的沉靜中帶著嚴厲,“肉爛了那也是在鍋里,都是我晉家的子孫,孔先生中意哪個對咱們晉家而言又有何區分——”
“可是然之他不過是個庶……”晉余明說到此處驀地停住。
晉起是不是庶子,他自然是清楚的。
于是改口道:“父親莫不是想要改變起初定好的計劃了嗎?”
終究還是對那個孽種心軟了嗎?
“計劃?若什么都能保證在計劃之內,那這天下豈還會有輸者?”晉擎云意味不明地冷笑了一聲,道:“他一個什么都不懂的孩子,力如螻蟻,竟也犯得著讓你說出這樣的蠢話來?”
孔先生中意誰,又有什么緊要。
晉家要的不過就是孔先生的認可罷了!
他們做了這么多努力,為的不就是這個嗎?
現如今目的達到了,孔先生的態度總算徹底明朗,試問他有不高興的理由嗎?
晉擎云拿眼一掃晉余明,見他雖未出言反駁,但顯然還是根本沒有聽懂他話中的意思,不由皺了眉嘆氣,口氣不自覺帶上了嚴厲的責備:“我同你說過多少次了,小不忍則亂大謀,你眼中格局卻總局限于這微末之利,從不會從大局判定得失——如此你又焉能讓我放心把晉家百年基業交到你手中?”
晉余明聞言臉色頓變,連忙垂首認錯,“父親教訓的是,是兒子方才一時沒想透,兒子愚昧!惹父親不悅了!”
晉擎云并未再看他,只望向了窗外,語氣難掩嘲冷之意,道:“你這個做父親的已經這副模樣了,不難想象阿覓得知此事過后又得發什么蠢脾氣了——”
晉余明將頭垂的愈低,眼中神色漸沉。
朝陽升現不過只是兩三個時辰之后的事情。
東方乍現一縷光亮突破厚厚的云層,全新的一天就此開啟。
江櫻是被白宵撓醒的。
朦朦朧朧間覺得頭臉上有些發癢,伸出手一模,毛茸茸軟乎乎的,便知是白宵了。
前日里她和莊氏合力給白宵擦了藥之后,便將其帶回了空間菜園里養傷去了,然而昨天晚上打開空間菜園,隨莊氏一同去給白宵送吃食的時候,它卻不肯吃,只是非得黏著飼養員一起離開菜園。
陽光草地不要了,清澈湖水也不要了,就要跟飼養員呆在一起。
江櫻估摸著它這是遲來的被火燒過的后遺癥,獨自一只虎呆著沒有安全感,心一軟,便將其放了出來。
只是白宵是一只不愿將就的虎,用行動拒絕了莊氏為其搭建的臨時小棚子之后,便不要臉地躺在了江櫻的臥房地板上,四仰八叉的形象全無,立場很堅定,意思很明顯——我不管,我就住這兒。
莊氏本想打算提起來撩出去了事的,但被江櫻阻止了。
于是,便有了今早這么一幕。
“怎么了?”江櫻拍了拍它的腦袋,聲音惺忪地問。
這時候擱平常她也該醒了的,可近兩日吃的藥里都有助眠的作用,故睡眠時間較平時便長了些。
白宵哼哼唧唧了一陣兒。
這么長時間的相處下來,江櫻幾乎已對它了如指掌,聽它這帶有撒嬌性質的一陣哼唧,頓時就明白了。
這傻虎估計是被餓醒的。
約是昨日沉浸在后知后覺的受驚當中,無心吃食,經過一夜的睡眠療法恢復了食欲。
“等會兒等奶娘過來,我就讓她給你燉東西吃,乖,再去睡會兒——”
白宵不樂意地晃了晃腦袋。
江櫻本想再出言安慰它兩句,讓它冷靜冷靜,總是這么急躁不太好,可卻聽一陣悠長的腹鳴聲憑空響起。
“咕…………”
白宵看了看自己的肚子,忽然往地上猛地一躺!
“噗通”一聲響,不明所以的江櫻被它嚇了一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