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食計

315:約見

“應王子同意了?”晉擎云眼睛微微瞇起,乍然現出一道光芒。

晉起頷首道:“今晚前去看望冬珠之時,應王子已經點頭同意了隨孫兒前去平定西北的提議。”

“……”晉擎云眼中精光一閃,聲音重重地道了個“好!”字。

說話間,已經倏然自羅漢床上起了身,臉上哪里還有方才的半分陰沉之色。

含笑來到晉起身側,伸手在其肩膀上重重拍了一記,又語帶稱贊道:“好孩子……你果然沒讓祖父失望!”

晉起微微彎了彎唇角,笑意卻不達眼底。

“今日牡丹花會上阿覓失禮一事,應王子是何看法?”饒是冬烈已然點頭答應了前去西北之事,晉擎云卻還不忘將此事探聽個清楚。

畢竟此事非同小可,若是傳到了西陵王耳中,影響必定更為深重。

晉起道:“孫兒已經代祖父傳達了歉意,應王子也并非不明事理之人,知曉此事冬珠亦有做的不對的地方,故也不打算再行計較——”更何況,晉覓已被重罰,冬烈與冬珠就是再如何不滿,卻也不好再明擺著發泄出來,揪著不放。

晉擎云聽得此言,略略一笑,道:“冬珠公主被你舅舅寵若掌上明珠,有幾分脾氣,自是應當的。”

冬珠的不好,冬烈可以直言,晉起亦可以直言,但他這個明看著是長輩,實則卻是外人的卻是萬萬不能提及半分的。

別人家的孩子,就是再不好,那都是好的,都是應當的。

確認了此事不會再滋生擴大。晉擎云徹底放下心來,眼底的笑意也隨之越發濃厚。

“啟程事宜可都同嬴將軍談好了?”晉擎云回到羅漢床上坐下,一面抬手示意晉起也坐。

雖然當初他同晉起說過,只要他能說服冬烈,一切事宜皆由他自己來安排,但若說一句過問也沒有,卻也是不可能的。

晉起擇了就近的一把椅子坐了下去。點頭道:“啟程日期定在三日后。路線糧草等后勤事宜嬴將軍也早已準備妥當,只待再清點確認一番。”

“嗯……嬴將軍出入沙場多年,有的是經驗。有他陪同你一起,祖父也可放心。日后你一定要多聽取他的意見,萬不能只顧一人意氣,行軍打仗。你還是頭一次。很多東西遠不如他了解的多——”晉擎云諄諄教導著。

晉起面色認真地答應下來。

他方才之所以說一切事宜都已由嬴將軍安排妥當,為的就是顯現出自己的生疏與缺少主張。

而這種狀態。恰好正是晉擎云最愿意看到的。

仿佛一切尚且都還在他的掌控之內。

可他這個精明一世的祖父,此生卻是真正的聰明反被聰明誤——畢生最大的錯誤就是,太過相信自己眼睛所看到的東西。

卻不知這世上,最容易偽裝的并非聰明優秀。而是愚鈍平庸。

晉擎云看了一眼窗外,忽然問道:“怎不見阿瞞?”

晉擎云年輕時也是出入過戰場,經過一番錘煉的人。聽力與感知力極佳,再加上阿瞞是他一手培養出來的暗衛。對其氣息十分熟悉。所以眼下輕而易舉的便察覺到了,一直貼身‘保護’晉起的阿瞞,此時并不在周圍。

晉起不以為意地答道:“孫兒有事交代了他去辦。”

晉擎云見他神色平常,便也未有過問是什么事情,只略一點頭,又露出了些許慈和的笑意,道:“出發之日在即,這幾日你便好生歇養著,只需養足精神,旁的一概不用去操心,祖父自會安排好一切。”

“謝祖父。”

“時辰已過晚了,且回去歇著吧。”

“是。”晉起起身行禮道:“孫兒告退。”

晉擎云目送著晉起離開書房,臉上的笑意逐漸淡去,眼底取而代之的是無盡的深沉。

他這個孫子,除了不比阿銘有世家氣度之外,其余的地方竟是越來越像阿銘了。

尤其是這幅,只做好自己分內之事,從不多去過問他人的行事做派。

打從進來到離開,竟連有關阿覓的一言半語也不曾過問過。

阿覓明里暗里對他的為難,他這個做祖父的也十分清楚的看在眼里,之所以沒有阻止,便是為了讓他能時刻明白,自己在晉家身處的究竟是怎樣一個地位,以免其恃寵而驕。

可今日阿覓犯了這樣的錯處,受到了這樣的懲罰,他卻既不落井下石,也不屑拿出虛情假意來關心打探。

這是一種極為難得的高貴。

這種自骨子里透出來的高貴與自律……恰巧是阿覓缺的那一份。

且很懂得自己該做的是什么,從不讓人覺得逾越。

有著自己的主張,卻偏生又不讓人覺得無法掌控。

可這一切,卻遠遠也抵不過那雙藍色的異眸。

晉家,永遠都容不下這樣一雙眼睛……

晉擎云眼底神色漸冷,望著微微跳躍著的燭火,卻情不自禁的發出了一聲輕嘆,似是有些倦怠,又似是一聲嘆息。

“老爺……”

老仆從外間走進,佝僂著身子低聲提醒道:“老爺該回房歇息了。”說到此處微微一頓,又道:“老夫人也還沒歇,等著老爺您回去呢。”

“她還沒睡?”晉擎云花白的眉頭一皺,片刻之后卻是道:“回去通傳一聲,就說我手頭上尚有事未處理完,今夜就且歇在外書房了,讓她早早歇了吧——”

話到末尾,又是一陣無可奈何的輕嘆。

這個時候還不睡,那是明擺著等著他回去‘興師問罪’呢!

她老病浸身,如今已經鮮少能下床走動,今日聽說他動用家法體罰了晉覓,掙扎著要下床阻攔,被丫鬟一番勸阻。竟是急的昏厥了過去,直到昏時才徹底清醒過來。

二人在一起生活了一輩子,她的脾氣晉擎云是知曉的,他又是什么樣的性子,豈會怕她那點脾氣,之所以不愿回去,只是厭煩罷了。

通日里那么多的事情等著他來處理拿主意。已是疲憊不堪。哪里還有精力去應付她的脾氣。

又因看在她時日無多的份上,不愿與其計較爭執,便盡力躲開。

老仆聞言猶豫了一下。大約也是明白晉擎云的想法,遂也不再多勸,恭聲應下之后退至內間,仔細地叮囑了一番守夜的仆人多備些銀絲炭。又讓人去加了一床厚棉被,親眼瞧著沒了任何錯漏之后。才回了正院回話。

回話之后,正院里便又是一陣噼里啪啦,類似于器物被砸在地上的聲音傳出。

下人們個個噤若寒蟬不敢出聲,卻無一不在心底暗自嘀咕。老夫人寵愛大公子固然沒錯,可這么一把年紀了卻還這么大的氣性,不知道收斂一二。身子不被壓垮那才是怪事……

而事實果然也不出眾人所料——

半個時辰后,晉擎云這邊剛準備在書房下榻。那邊便聽得下人慌張來稟,說是老夫人中風昏厥了。

晉擎云聞言匆匆披衣坐起,隨著下人趕回了正院。

晉余明謝氏等人也被驚得全無困意,比晉擎云還要早一步趕到了錦容院,此際正一臉緊張的守在老夫人床邊。

就連幾個稍微大些的姑娘也被扯著一同過來了,幾個小姑娘還有些睡眼惺忪的模樣,卻也隱隱意識到這個平素只寵愛哥哥,鮮少給她們好臉色的祖母要出大事了,一個個老老實實地跟在謝氏身后,不敢隨意發出半點動靜。

不光是幾個小姑娘,就連謝氏與晉余明也都大氣不敢出一聲,只一雙眼睛緊緊地盯在正為老夫人施針的杜大夫身上。

已過花甲之年的杜大夫曾也是一代名醫,早年退出杏林,被重金聘請在了晉國公府只為晉家人效力,手底下也有幾個徒弟,故而平日里也比較輕松,像今次這般大半夜的被人掀開被子拽起來,倒還是頭一次。

但得知是老夫人出了事,便也不敢表現出半分不高興。待趕過來得見了老夫人的狀況之后,更是被驚的一個激靈徹底醒了神,一番診治下來,穿在里面的薄衫都已被冷汗浸濕。

外間傳來一陣匆忙的腳步聲,晉余明與謝氏轉頭望去,見是晉擎云帶著下人走了進來,連忙上前低聲行禮。

“父親……”

晉擎云抬手示意不必多言,看了一眼床邊的情形,皺眉問道:“情況如何了?”

“杜大夫正在為母親施針。”晉余明滿面擔憂,卻絕口不敢提方才杜大夫的那句‘命懸一線,兇多吉少’。

晉擎云緊緊皺著眉頭,卻也并未上前打擾杜大夫,而是在一側坐了下來,脊背挺得一如既往的筆直,雙掌微微握拳放在腿上,目光幽深成一片。

“你們聽說沒有,昨夜里晉老夫人中風了……”

“啊!嚴重不嚴重?”

“命都險些丟了……你說嚴重不嚴重?虧得他們府上的杜大夫醫術了得,才硬是將人從鬼門關前給救回來了……”

“那人現在怎么樣了?”

“說是癱了……半點也動不了了,嘴也歪眼也斜的,話都說不明白——”

聽著的小丫鬟驚異地“啊”了一聲,滿臉復雜地說道:“這樣活著……倒還不如……”

然而話還沒說完,就被一道壓的又低又細的女聲厲聲打斷——“你們倆一大清早的在這嘀咕什么呢!公主還沒起身,要將公主給吵醒了……看不有你們受的!”

兩個同是白皙皮膚高鼻梁藍眼睛的小丫鬟聞聲立馬縮起了脖子,不敢還半句嘴。

訓斥了二人的藍衣侍女又威懾地瞪了二人一眼,適才轉身回了房,又將房門無聲的關上。

撩起隔開內外間的珠簾,放輕了步子走進去,一抬頭卻見床幔已被撥開至兩側,一身淺紫色中衣的冬珠正盤著腿坐在床邊,滿頭青絲披在腦后,一對較尋常女子略為上揚濃密的眉緊緊皺著。

侍女一瞧這模樣,神經立馬就緊繃了起來,走近了問道:“公主怎么醒了?可是被外頭的響動給吵到了?”

“烏吉。”冬珠抬起頭來看向她,一雙眉依然緊緊皺著,卻招了招手,示意侍女過去。

名喚烏吉的侍女半是不安半是不解地走了過去。

低聲詢問道:“公主有什么吩咐嗎?”

冬珠示意她附耳過來。

侍女心中越發疑惑,卻順從地欠下了身仔細傾聽。

“快開門!都什么時辰了,我說你在里頭做什么吶!”

梁文青將房門拍的啪啪作響,急聲催促著房內的江櫻。

正睡得正熟的江櫻被這巨大的動靜驚醒過來,豁然一睜眼,犯了會兒癔癥,方反應過來今夕是何夕,而后便忙地起身下床,趿拉著鞋子將從里面閂起的房門打開。

房門一經被打開,外面的光線順勢照射進來,晨光雖弱,卻也刺得剛醒過來的江櫻瞇起了眼睛,一面含含糊糊地問道:“現在是什么時辰了?”

“你……”門外的梁文青倒退一步,伸出食指對著江櫻指指點點著,一臉匪夷所思地道:“衣裳沒換,頭也沒梳……合著你竟然睡到現在還沒起來!”

她還以為她早該準備好了呢!

“你還記不記得今日要去辦什么要緊事了?”梁文青恨鐵不成鋼的質問道。

連她這個事外人都重視的不行,早早地便醒了,她這個當事人倒好,竟能蒙頭睡到現在……由此看來,缺心少肺也是一樁了不得的本領!

適應了外面光線的江櫻這才得以睜開眼睛,看著顯然已經收拾停當的梁文青,揉了揉眼睛,點點頭,“記得啊。”

見她這幅渾渾噩噩的模樣,梁文青氣憤的一咬牙,直接揪著衣領將人拽進了耳房里,拿浸過水的冷帕子往江櫻臉上一捂,終于得見這貨稍微清醒了一些。

“昨夜睡得太晚,這才一不小心給睡過去了……”在梁文青的催促下,江櫻邊漱口邊含糊不清地解釋道。

一晚上盡想著冬烈與江浪的事情了,既是期待又恐落空,輾轉反側了大半夜,直到正東方隱隱露白才隱隱睡去。

本想著小瞇一會兒,以免明日氣色過差,誰料這一瞇便瞇過頭了,就連患有賴床癌晚期的梁文青都拾掇好了。

“得了吧你……”梁文青不聽她的解釋,只急慌慌地催促著:“趕緊的,爹和娘都在前頭等著呢,馬車都備好了!”

江櫻也不多說,手上動作匆忙。

心里不停念叨著可不能誤了約定的時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