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食計

435:定親宴

西陵國。

寢殿中,云札一副悠然自得的模樣躺在榻中,閉目養神,身上還穿著早朝時的朝服,只卸下了頭上那頂沉重的九珠王冠。

“真是累死個人了。”一身盛裝的王后自殿外走來,嘆氣道:“今年的祭奠總算是落幕了……我是有多久不曾睡上一個好覺了?接下來的一應瑣事,我盡扔給了宮人們去做,可沒力氣管那么多了……”

說話間,已來到了云札安身的軟榻旁,在一角坐了下去。

云札睜開眼睛看了她一眼,笑著說道:“便扔給宮人們去做就是了,這些日子你是也累的不輕——可誰讓你是這座王宮的女主子?”

西陵國不比風國,王后下面并無任何嬪妃,在這塊國土上,不管是平民還是天子,皆沒有一夫多妻的存在,若有人提起要納個小妾,必當會被當成驚世駭俗,違反來對待。

可事有正反兩面,西陵王宮中沒有那些爭寵之事,倒是向來平靜,可每到后/宮事物繁忙之時,王后卻也沒個可以分憂的姐妹,一些小事大可交給宮人們,可更多的卻還是需要自己親自經手。

是以,在西陵國做王后,也的確是個不輕松的技術活兒。

“當年若不是你厚著臉皮追了我整整五年,死活不愿立她人為后,我家中長輩顧及國局不穩,非要將我送入宮中……我又哪里會受這份累?”王后看了一眼躺在那里的云札,撇了嘴說道。

“辛苦你了。辛苦你了……”云札盤腿坐起身來,笑的一臉殷勤,伸手替妻子捏起了肩膀來。

誰能想象的到,在外頭威風八面,性子暴烈的西陵王,儼然就是個妻管嚴?

可這一事實在這座偌大的王宮里,卻早已不是個秘密。

“父王!”

冬珠的聲音忽而傳來,宮人還未來得及入內通傳,她便風風火火地大步走了進來,所經之處。一陣琳瑯作響。

“成日慌慌張張的。一點規矩也沒有。”正享受著丈夫捏肩的王后,豎了豎眉頭,望著走進來的女兒說道。

雖然西陵國國風開放,但皇室公主的規矩卻還是有的。

可這個女兒。委實是被她這個不靠譜的爹給寵壞了。

“女兒這不是有急事著急著要來告訴父王嗎?”冬珠道。

“你能有什么急事?——再急也不能亂了規矩。”在這種‘大是大非’上。云札素來是站在妻子這邊的。

冬珠見狀便撇了嘴。故弄玄虛道:“我這里有晉然給您傳來的信,您說算不算是急事啊?”

“然之的信?”云札面上神色頓時一變,正色道:“快拿過來!”

冬珠笑哼了一聲。才走了過去,將信交到云札手中。

云札極快地將信封拆開,抖開信紙。

一側的王后見他滿臉波動之色,與平日差別甚大,忙地問道:“然之那孩子在信上都說什么了?”

云札臉色愈差了幾分,卻是重重嘆了一口氣,道:“看不懂!”

王后甚為無語地看了他一眼,剛欲讓冬珠請江浪過來,便聽云札已經搶在她前頭開了口吩咐:“把阿烈喊過來讀信!”

他和冬珠雖然也學了些風國的文字,但都是僅限于口頭上的用語,若讓他寫或是認,卻是不成的。

至于王后,更不必說了,連說都不會說,何況是認。

王宮里自然是有著擅長風國語言的大臣在,但信是晉起傳來的,云札哪里放心讓旁人代看,故而只有找江浪前來。

江浪趕過來的時候,云札已是一臉的急不可耐,早已從榻上起身,在房中背著手來回踱著步子,見江浪進來,忙將信紙塞了過去,催促道:“快看看這信上寫了些什么?”

江浪見他著急,便沒有耽擱。

可這一看,卻是即刻愣住了。

“怎么了?”云札見他表情,心中驚喜參半,面容猶豫地問道:“是不是……查到什么了?”

江浪卻好似根本沒有聽到他的話一樣,沉浸在了自己的震驚中,片刻后,這種震驚便成了一半欣慰,一半惱怒,以至于臉色看起來十分地復雜且矛盾。

“阿烈,你倒是說話啊!”云札儼然就像是個熱鍋上的螞蟻一般片刻也冷靜不下來。

“……他要同阿櫻定親了!”江浪終于開口,聲音如石破天驚。

“什么?”云札一家三口齊齊出聲驚道。

只是三個人的表情,卻是全然不同。

冬珠喜形于色,一副為閨蜜感到高興的模樣;王后則滿臉茫然,因為她雖然知道江櫻,卻僅僅是江浪的胞妹,卻不知她與晉起的那一層關系,故而此刻聽到這二人要定親,只覺得不可思議。

而西陵王的表情最為奇特,驚異中帶有了然,了然中卻又有些失望。

“……之前在筠州也未聽他與我提起過此事,這分明是先斬后奏!”作為兄長,江浪對此有些不滿。

王后是個聰明人,端看江浪的態度便大約猜到了原委,笑著道:“這是好事,如此一來真是親上加親了——至于沒有事先過問你的意見,怕是有什么苦衷也不一定。或是之前在筠州之時,尚且未能定下便不好貿然向你開口。”

“不行,我要回風國一趟。”江浪皺起眉頭。

“現在動身怕也來不及了吧”王后提醒道。

“定親是趕不上了,可誰知會不會成親的時候也來這一招兒,等日子定下來再告知我,那我這個做哥哥的怕是連喜宴都趕不上了!”這一刻,江浪顯得格外的深謀遠慮。

冬珠一把拉住他的胳膊。興奮地道:“那我也去!”

“你湊什么熱鬧?”王后不贊同地說道,“先讓阿烈去看看什么個情況。待成親的日子定了下來,咱們再商榷一番要不要親自過去祝賀。”

說話間便看向了云札,似在詢問他的意見。

可云札好似還沒有反應過來她在說什么一樣,皺緊了眉頭與江浪問道:“這信上,就沒說別的什么了?”

江浪搖頭,又問道:“義父指的是?”

云札沒說話,眉頭卻皺的越緊了些,看起來十分不悅。

王后看了他一眼,道:“不過的定親而已。一個儀式罷了。又不是成親不曾提前告知你,你犯得著因為這個使臉色嗎?”

云札也沒與她解釋,只冷哼了一聲,莫名道了句:“這倔驢辦事可真是半點也不靠譜。”

“瞧你說的什么話。”王后一個指頭戳了過去。不再理他。轉而對江浪交待道:“你既要回去。便早作準備吧,定親雖不比成親,但禮物還是要備的——你先備好自個兒的。母后這里的那份,晚些便讓人送過去,你一并帶去。”

“勞義母掛心了,我這就下去準備。”江浪應下來,便轉身出了寢殿。

冬珠緊跟了出去,顯然是不打算聽其母后的話,堅持要跟著江浪回風國的。

王后只有無奈嘆氣。

一轉臉,卻正對上了云札那副緊緊板起的面孔。

“你啊你……小的不讓我省心,你這個老的也跟長不大一樣,同一個孩子計較個什么勁兒?”

“哎……這事兒跟你說不清!”

而在這封信送達到西陵王宮之時,晉家豐厚的聘禮也被依次送進了清波館的大門。

朱紅色的擔子,一抬接著一抬。

忙活了半日的清波館的門房大叔探著腦袋往后看,視線中仍是整齊排列著的抬禮人,竟是連個盡頭也望不見。

這都多少抬了?

從晉國公府出來,到清波館這一段路,長長的下聘隊伍,不知惹了多少百姓的注意。

這京城之中,是有多久沒出過這樣一樁盛大的結親了?

“注定是一段佳話啊!”

“佳話果然是用銀子砸出來的么……哼,膚淺至極。”

聘禮從正門走,被宴請上門的客人卻也不能避開走側門,一不小心瞧見某抬擔子上蓋著的紅布被風吹開了一角,露出奪目的華翠光彩來,于是便說什么的都有。

“李老這話便說的有些酸氣了吧?誰不知您家中之前也是請過媒婆去了榆樹胡同的……說來說去,可不還是心有不甘嗎”

“就是,常言道拿得起放得下方是真君子——李老如此未免有失風度了吧?”

“再者說,輸給晉家,那不也是意料之中的事情嗎?”

“懶得與你們這群趨炎附勢之輩多言!”被人稱作李老的儒士一甩袖子,帶著家仆大步走在了前頭。

而今日前來,如他這般的文人不知有多少。

只是表達的如此明顯的,卻是找不出幾個來,畢竟風度這個東西,雖不見得每個人都有,卻是誰想裝便都能夠裝的出來的。

筵席設在晚上,而此時初至申時,收到請柬的賓客卻已經來了七七八八。

素日里清波館可不是這么好進的,好不容易逮著孔先生大設筵席的機會,自然沒有遲來的道理,早到些,縱然見不著孔先生,能在這清波館里四處轉上一轉,漲漲見識也是好的。

清波館內外忙的熱火朝天,由于宴請來的賓客眾多,清波館里的仆人根本不夠,是以一大早便從族里借調過來了三十名小廝,二十位丫鬟,可繞是如此,還是忙的腳不沾地。

狄叔有些犯愁,孔先生卻格外開懷。

“要的就是這種嘈雜的氣氛啊!”

狄叔:“……”

他讀書少,可嘈雜真的不是什么好詞好嗎?

江櫻所在的托月院里,雖稱不上孔弗口中的‘嘈雜’,但也十分熱鬧。

定親宴上,她作為姑娘家雖然不必露面,但今日是下聘之日,她斷也沒有呆在榆樹胡同里做出一副事不關己模樣的道理來,故而一大早,便被梁平送了過來。

午時后,梁平莊氏和方大方二一干人也都趕了過來,酒樓里昨日便張貼上了“東家有喜,歇業一日”的大紅門紙。

而縱然不貼,怕是全城上下也無人不知今天是什么日子。

此時,梁平去了前廳與孔先生一同招待賓客。對梁平來說,今日不光是大喜之日,同時也是結識各方文人雅士的好機會,故而自打從幾日前起便一直激動的不行——而他的兩名義子便沒這個覺悟了,兄弟倆哪兒不去非得往廚房里鉆,像是做酒樓生意做出了職業病來一般,堅持要給眾賓客們添幾道好菜,莊氏雖然深感無力,但也沒攔著他們。

畢竟倆人也是想盡一份自己的心意。

莊氏沒跟著出去忙活,而是呆在托月院里,和江櫻梁文青她們打了一下午的葉子牌,一群女眷說說笑笑,吃吃喝喝的,倒是比梁平他們不知道愜意多少……

“莊嬸,您幫我照看會兒阿蓉,我出去瞧瞧敬平。”眼見兩個丫頭在外間擺起了碗筷,想必外面也快要開宴了,宋春月便站起了身來,想要去囑咐周敬平兩句,免得他一時忘形多吃了酒。

今日對周敬平而言,也是個很好的機會,他的激動之情甚至比梁平來的還要多。

正因如此,宋春月才擔心他會在飯桌上失了分寸。

還有宋春風,也得交待交待。

莊氏猜到她的心思,一面將孩子接過來,一面道:“見著你梁叔了也記得囑咐幾句,他吃醉酒的那副德行,大抵是找不出能比他更丟人的了——”

宋春月笑著答應下來,臨走前又往牌局上看了一眼,提示了江櫻出哪一張牌來壓梁文青,因此招的梁文青一陣氣急敗壞的趕人:“趕緊走趕緊走!”

“哈哈哈……”華常靜笑著丟出一張京萬貫來。

外間天色已暗。

筵席設在清波館南面的金鶴園里,此刻彩燈張結,將整座園子都照的亮如白晝,賓客們推杯換籌,吟詩作對,場面十分熱鬧。卻因在座多是文人雅士,便也沒有尋常席面上的粗聲高語。

這時的清波館大門前,除了兩側排列著的長長的車馬轎隊之外,僅有兩名剛交換過來守門的老仆,趁著秋日里涼爽的夜色和這一時的清凈,面上掛著笑,談論著今日清波館里罕見的熱鬧場面。

兩名老仆正說話間,便沒注意到有一男一女在車隊旁正朝著門前張望著。

二人身上皆穿著粗布衣衫,鼓起勇氣往前走了一步卻又退回兩步,似是很拿不定主意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