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貓撲中文)
“父親,看來事情過去這么多年,您還是滿心記掛著兄長啊。有人這么一提,您便什么都不顧了。”晉余明最后看了那信紙一眼,便信手丟了出去,道:“可事實已定,兄長去了這么多年,這些年來咱們一家人過得不也是很好嗎?父親何苦如此多疑,白白自尋煩惱呢?”
話罷換就了一副異常認真的神情,看著晉擎云說道:“父親,您現如今,可就只有我這一個兒子了啊。”
晉擎云緊緊抿緊了蒼白的唇。
“若再因錯信他人之言,冤枉了兒子,那咱們晉家就真的后繼無人了,您到時可也就真的成了孤家寡人了——”
晉擎云連呼吸都有些困難了起來。
晉余明似笑非笑地收回了目光,望著手面上沾染著的幾滴鮮血,輕聲道:“父親,兒子還是送您回家吧。”
知道與不知道,又有什么區分呢?
堅持要尋找真相,可真相往往傷人。
倒還不如,從一開始什么都不知道呢。
晉擎云站在原處,身體不停地戰栗著,漸漸就連嘴唇都跟著哆嗦了起來。
他算計了一輩子,卻沒想到最終被至親之人算計了。
想到故去多年的長子,其音容相貌,似還明朗如昨日,腦中不停地浮現著他一身月白長衣,高風霽月之姿,眉目間像了他十之,捧著新作的水墨畫,亦或是一篇見地獨特的策論,來到他面前,要他指點評斷的意氣風發的大好少年模樣——
顫抖間,眼眶中已不可自抑地盈滿了渾濁的熱淚。
他一生剛強隱忍。卻在此刻很想伏地大哭一場。
直至此刻他才知道自己究竟是活成了多么可悲的模樣!
他堂堂晉氏家主,手中握有無上權威,可誰能想象的到,他今夜竟被自己的親生兒子逼至如此境地……說出去簡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晉余明望著老人強自忍痛,心如刀剜卻又身不由己的模樣,心底卻油然而起了一陣暢快淋漓的痛快感。
他甚至想放聲大笑!
他很想現在就將那些所謂真相,事無巨細地說給他聽。然后好好瞧瞧他這位父親會是什么反應。
應當會被徹底擊垮吧?
想想都讓人心神沸騰。
可嘴上卻只能道:“父親。您真的該回去了——”
晉擎云卻仍站在原處未動。
“看來父親還是想知道。”晉余明似十分無奈地笑著嘆了一口氣,‘妥協’道:“不如這樣,父親先好生靜養一段時日。也好再仔細想想,究竟要不要知道——若到時父親還是想聽的話,兒子再詳細地說給您聽,您看如何啊?”
他將話說到這里。已經再沒什么可值得懷疑的了。
也是算準了晉擎云不可能為了已然塵埃落定的往事,真的對他如何。
因為他不光是一個父親。更是晉家的家主。
身在這個位置上,還想享有正常人的喜怒哀樂,快意恩仇嗎?
晉擎云再度抬起了右手來,咬緊了松動的牙關。想要再狠狠地甩下一巴掌,然手臂卻一陣無力,片刻之后。陡然垂落了下來。
身形也隨之一陣頹唐。
晉余明無聲一笑,吩咐道:“送老爺回府。”
晉擎云由仆人攙扶著。僵硬而遲鈍地轉過了身去。
早知如此,不如不來。
馬車緩緩駛動,沿著來時的路線折返。
晉擎云坐在昏暗的車廂之中,身形抖索猶如秋風枯葉。
車輪聲攢動,耳畔卻似還有種種混雜之音,隨同往昔情形一同襲/來,一時竟令他毫無招架之力。
此時此刻,他只痛恨自己這所謂高高在上的身份,正是這層身份,讓他連查證愛子喪命真相的勇氣都沒有……
“我家先生持有通行玉牌,莫說你等小小兵吏,就是當今皇帝,也無資格相攔!速速讓路,勿要滋生事端!”
馬車接近宮門前,忽有一道忍怒的高喝聲傳來,晉擎云強壓下心口酸澀痛苦的種種雜念,隔著一道車簾問道:“前方是何狀況?”
“回老爺……似乎是防守宮門的士兵與孔氏族人發生了沖突。”
晉擎云面容一變。
向來甚少踏足宮中的孔氏一族,怎會在這等節骨眼上過來了?
“老爺,是否停車?”趕車的老仆放緩了速度,低聲詢問道。
晉擎云躊躇了片刻之后,狠一皺眉道:“停下——”
只要他肩上還擔著晉家的榮辱,他便無法置之事外。
勿論孔氏一族今夜為何前來,都不可輕易讓他們入宮得知真相!
密道中,江櫻讓云璃敲昏了掙扎哭鬧不止的殷稚潼后,剛行了不足百步,卻又再遇險境。
接近未央宮的一端,也有了陣陣腳步聲傳來。
“姑娘……”云璃嚇軟了腿,神色慌張地抓住了江櫻一只胳膊。
卻又十分自我厭棄地想,虧她平日里自詡穩重,到了如此關鍵的時刻,不能幫到姑娘分毫不說,竟還反過來依附姑娘,什么主意都沒了!
“你快回去。”江櫻當機立斷地看向她,說道:“方才不是發現了一處可以藏身的地方嗎——他們不可能檢查的那么仔細,你速去藏好,在他們經過之時屏住呼吸不要發出動靜便好!”
云璃驚愕地瞪大了眼睛,不住地搖著頭。
方才在返回之時確實在密道左側發現了一處凹洞,內里曲折,洞口極窄不易被人發現,可最多只可勉強容下一人!
姑娘的意思,竟是要將這活命的機會讓給她?!
云璃瞬間已是淚流洶涌,哽咽著道:“奴婢說什么也不能!奴婢不過一介孤苦之人,已無親人在世,沒什么值得掛念的。死便死了!可姑娘與奴婢不一樣,姑娘正當是好時候,有這么多至親之人等著姑娘您活著回去呢!”
“可是……”
“姑娘大恩,奴婢謹記在心,卻無福消受!只愿來世做牛做馬再服侍姑娘!”
江櫻聽得連連嘆氣。
在這生死存亡關頭,還能如此推讓的,必然不是惺惺作態。這確實是個好姑娘。
可云璃不愿茍活。她如何又能愿意?
方才的選擇,與眼下的情形是決然不同的。
若讓她獨占了這活命的機會,而眼睜睜地看著云璃丟了性命。她此生只怕都會過意不去。
“你當真不怕死嗎?”她問道。
“姑娘怕嗎?”
“我當然怕。”
“呃……”云璃顯然沒料到江櫻這樣一幅大義凜然的模樣,說出來的卻是這樣一句有些發慫的話,然自己還是決然一笑,搖頭道:“……奴婢不怕。”
所以。還是讓姑娘活下去吧。
“既如此,便將這機會留給小太子吧。”江櫻卻道。
“姑娘……”云璃瞪大了眼睛。
然而只見江櫻已疾步轉身。抱著殷稚潼往方才發現的藏身之處折了回去。
每個人都有權利選擇自己的命運,她與云璃是自己選的,但殷稚潼卻不是,她們也沒有替他做出冒險送死這等決定的資格!
云璃跟在她身后。驚的已經忘了哭,想要開口勸一勸江櫻,卻不知該怎么說。
她自己的性命她可以選擇就此舍棄。但這個小孩子的……
她既然都能這樣想,那想必姑娘的想法。也是同樣的吧?
眼看著江櫻小心翼翼地將昏迷中的殷稚潼藏入了凹洞中,云璃終于沒了要開口勸說的想法,也不再哭了。
身后的腳步聲似乎越來越近了。
隱隱還能聽到令人心驚的喊聲和兵器晃動聲。
“姑娘,我們現在怎么辦?”
江櫻聽著越來越近的腳步聲,抿了抿唇,道:“皇后娘娘她們那邊不知道怎么樣了,若是依她方才所言,這些人的目標只是她的話,想必……”
云璃微微抖了抖。
人少力寡,活下來的可能很小了。
若是確定了她的身份,那些人十有已經撤走了。
所以……她們現在只能沿著這條密道往御花園北門的方向逃,搏上最后一把了。
“姑娘還有力氣嗎?”云璃強自咬住打顫的牙關,向江櫻問道。
“逃命的力氣肯定是有的。”江櫻心底略略一沉,抹了把額角黏濕的冷汗,看了云璃一眼,道:“待會兒只管跑,千萬不要回頭——”
云璃重重點頭。
主仆二人在黑暗中對視一眼之后,便提裙往前疾奔而去。
“快!前面有人!”
“能出現在這密道中的,定非普通宮人,快給我追!不能留下一個活口!”
云璃臉色一陣慘白,只有加快了腳步。
黑暗里,她甚至辨不清江櫻是在前面還是后面。
她只聽見身后的腳步聲越來越沉,越來越快,似乎下一瞬便要追上她們了!
眼前忽然跳進一叢光亮,隨著越來越盛的火光,前方的路明朗起來,卻仍讓人看不見盡頭。
身后的聲音也跟著噪雜了起來。
或是喊打喊殺,或是呵斥她們站住別跑。
巨大的恐懼中,江櫻反倒沒有方才那般畏懼了,甚至想高聲回他們一句‘傻子才不跑,有種你們別追了’!
可為了節省力氣,這個有些神經質的想法并未得到實踐……
隨著身后越來越近的聲音,匆亂中,江櫻腳下忽被凸起的石塊重重一絆,身形陡然一個踉蹌向前撲去!
“嗵!”
江櫻整個人都撲倒在了冰冷且凹凸不平的密道上,由于方才跑的極快的緣故,慣性起了極大的作用,她覺得自己的五臟六腑似乎都要被震出問題來了。
又因狂奔之下陡然停住,心跳一陣紊亂,竟連呼吸都十分困難。
她覺得自己可真是關鍵時刻掉鏈子的典范人物。
神智渙散間,她抬頭往前看了一眼,只見已沒了云璃的影子。
這丫頭跑的倒快,竟真的沒回頭……
“姑娘……快走啊!”云璃厲聲喊道。
江櫻趴在地上,轉回了頭去。
赫然只見云璃已被對方牢牢地抓住了雙臂,卻還在不停地掙扎著。
“不留一個活口!”
為首的盔甲兵高聲道。
一道拔刀的寒光倏然在江櫻眼前閃過,向著云璃的方向高高揚起——
還真是直截了當啊!
“慢著!”江櫻瞳孔一縮,高聲喊道。
“不要心急,很快就輪到你了!”為首之人嘴角噙著冷笑。
卻見那跌倒在地的小姑娘牟足了勁雙手撐地緩緩站了起來,目色凜然道:“你們的目的究竟是殺人,還是找人!”
對方聞言眸光一緊。
“你們奉命搜找皇后娘娘的蹤跡,卻逢人就殺,連問都不問一句,難道就這么肯定我們什么都不知道嗎”
江櫻在賭他們還不知道前方的同伴已經先一步發現了皇后娘娘。
若不然,也不會有這前后夾擊的陣勢了。
“你知道她在哪里?”
“當然知道!”江櫻見對方上鉤,立即道:“只是這藏人之處極為隱秘,我說了只怕你也找不到。但只要你答應找到皇后之后便肯饒了我二人,我便可以帶你們過去——”
“姑娘……”云璃震驚地看著她。
只瞬間,她便明白了江櫻的用意何在。
提出這樣一個要求,自然只是個迷惑他們的幌子。
可他們縱然答應了,她們又怎可能帶他們找到什么皇后娘娘?
皇后娘娘現如今是生是死,她們都不知道!
拖延時間逃走嗎?
這也無異于癡人說夢啊。
“好!我答應你!”對方只稍一思考之后,便十分痛快地答應了。
因為之于他們而言,江櫻和云璃不過是兩個無足輕重的螻蟻罷了,他們想要碾死隨時都可以,不必急于這一時,而若她們真能帶領他們找到皇后,那回頭等著他們的,可是極為豐厚的賞賜。
若發現這只是她們的詭計,到時一刀抹了脖子便是。
這筆買賣怎么算,他們都不會吃虧,故沒有不去試一試的道理。
左右她們也沒有可能活著離開。
“皇后人在哪里?”
“就藏在未央宮。”最近說的謊太多,已經全然不需要過腦子了。
為首之人聞言之后抬手示意,便立即有兩名士兵上前,一左一右架起了江櫻的胳膊。
得,跑了幾圈兒又要繞回去了。
江櫻的目的正是想蓄些力氣,于是干脆全借了他們的力,自己一丁點兒力氣也不使。故而一來二去,幾乎是被二人拖著往前走的。
兩名士兵發覺了她這種近乎無賴的行為之后,紛紛面色鄙夷地看向她,卻也別無他法。
只暗忖著待會兒動手的時候,定要多給上她兩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