晉起一字一句地將信上的幾句話看完之后,臉色頓時沉了下來。
石青與宋元駒相視一眼,石青先開口問道:“主子,信上說了什么?”
晉起只是冷笑一聲,并非作答。
見他信手將信箋丟入了火盆之中,宋元駒與石青心頭的疑問更深了些。
但見晉起不打算說明,便知定非什么好事。
“讓人傳口信回韓呈機一句,他所提之事不管是真是假,我既不會考慮,亦不會應允,讓他趁早死心吧。”
石青暗暗揣摩著這話中的意思,不知是不是猜到了什么,面色也變得不甚好看起來,應下晉起的話,便下去安排了。
留在了帳中的宋元駒亦沒有多問。
既然是主子下定了決心回絕的條件,想來已沒有多問的必要。
他沒有問及此事,卻問起了一樁私事來:“主子此番從頃州趕來,可是尋到能夠醫治江姑娘病癥的藥材了嗎?”
“已經拿到了,由方昕遠帶回京中。”晉起道:“待將軍營中一概事物安排妥當之后,我便啟程回京。”
他必要親眼見著她好起來,才能完全安下心來做其它的事情。
宋元駒聽罷不由地松了口氣,微微露出了笑意,道:“江姑娘果然吉人自有天相。”
只是……“方公子跟著主子一同去了頃州尋藥?起初怎么沒聽主子說起?”
晉起眼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波動,道:“此藥的下落,起初便是他查到的。”
宋元駒一怔,是沒料到自家主子耗費了那么多的人力與物力都沒能找到一絲線索的東西,竟被一個無權無勢的大夫給輕而易舉的找著了。
可這似乎并不重要。
找到了就好。
這下不光是他家主子。就是他,也覺得安心了不少。
五日后,晉起便動身回了京城。
丁城軍也原路折返。
五萬援軍已在營中安排妥當,宋元駒日日親自帶著士兵們勤加操練,大肆肅清過的晉家軍營中已是一派全然不同的氣象,士氣高漲,軍心齊整。
暗夜。韓家軍營。
存放糧草的營帳后。烏壓壓的一片,隱隱有著低低的交談聲。
“可查到那日韓呈機給晉然的書信當中,究竟寫了什么嗎?”黑夜中。黑袍人的聲音顯得尤為神秘而可怖,前來答話的士兵甚至不敢抬頭去看他那張畸形到了猙獰的臉。
“查到了……”士兵顯然是受到了脅迫,聲音戰栗的厲害,他吞咽了一口口水之后。方才說道:“據當時韓刺史寫信之時守在一側的護衛稱……那信上寫的是,韓刺史愿用涼州與晉二公子交換一個人……并、并承諾永不會同晉家相爭……”
“什么人!”黑袍人覺得這簡直荒誕。
什么人都值得拿一座城池來換!
還承諾永不相爭?
這不是半壁江山都要拱手相讓!
這擺明了是在表和吧?
竟然瞞著他跟晉家做了這樣的約定。簡直可惡!
“……晉二公子的未婚妻,孔浠小姐。”士兵的聲音又壓低了許多。
“什么?!”
黑袍人又是大吃一驚。
孔浠!
竟然要拿一座地勢極為重要的城池換一個區區女子!
這根本就是一個瘋子!
徹頭徹尾的瘋子!
“但晉二公子……直接回絕了韓刺史的提議……”
黑袍人一愣之后,忽然莫名其妙的笑了起來。
他簡直覺得這群人都荒唐的無可救藥了!
活像一個瘋子,一個傻子!
這樣感情用事的人。還想妄談爭這天下江山,簡直諷刺!
江櫻從三日前便接到了晉起即將動身回京的消息。
但她最近卻不是‘太開心’。
自從三日前,晉起讓人傳了信回來。說離魂草已經找到,他不日便會動身回京之后。她便發現,這個世界開始變得不一樣了。
比如——
江櫻:“文青,今日天氣很好,咱們去街上走一走吧。”
梁文青:“我可沒這個功夫陪你閑逛,我家里有很多事情要做呢,你若當真閑著沒事兒,就去幫幫我吧。”
江櫻沉默了。
之前不還日日都要來跟她一起吃飯,要求不用她提,都事事以她為先的嗎?
江櫻:“奶娘,咱們中午吃什么?”
莊氏:“你想吃什么就自己做吧,奶娘呆會兒還要跟你梁叔去酒樓。”
江櫻又沉默了。
前段日子都還日日不出家門,待在她身邊陪著,生怕她的身體出什么差池呢。
更讓她無法接受的是,就連她最敬愛的祖父,也有了類似的行徑。
從起初的一得空便來看她,到如今的成日見不著人影兒,就是她跑去清波館,也難見她一面。
但轉念想了想,這些日子祖父為了她的病暗下也沒少費心,想必是族中和學院里積壓了好多事情需要他來處理,于是便很懂事的放下了心中的不習慣。
只是仍舊略微有些擔憂,她這病還沒好呢,大家就這樣了,待她真的好了之后,又該是什么情形?
這真是一件令人欲哭無淚的事情。
雖然她那位老哥因為事先不知曉她的病情,故待她的態度并稱不上有什么改變,但近來也忙的不行,據冬珠說,好像是同之前西陵王借給她晉大哥的那塊兵符有關,約摸是要調兵來風國了。
重色輕友的冬珠見江浪不常得空來榆樹胡同,自己美名曰一個人懶得過來,便也很少過來陪江櫻玩兒了。然而她實則卻是一直跟在江浪身后跑前跑后的,雖然多是幫倒忙,但卻也神奇的樂此不疲。
于是江櫻最近做的最多的事情。似乎就是偶爾進宮陪一陪太后,在家里給白宵捋一捋毛之類。
除此之外,便是滿心歡喜地盼望著晉大哥能夠早日回京了。
“準姑爺再有兩三日,應當就回來了。”
這一日,江櫻起早后,坐在梳妝臺前,云璃一面替她梳著頭發。一面笑著說道:“奴婢都替姑娘算著呢。”
江櫻笑了笑。
云璃望著鏡中的她露出了一排雪白的貝齒。便又道:“奴婢昨日上街采買東西的時候,隱約聽外頭有不少人在討論準姑爺在阮平一戰中,請了丁城軍趕去力挽狂瀾的事情呢——說的神乎其神的。都不知是真還是假了。”
“不管是真是假,好在化險為夷了。”江櫻道。
“是啊。”云璃笑著點頭,欠身從鏡匣里取出了兩支八寶簇珠白玉釵來,輕聲問道:“姑娘今日出門便戴這一對釵吧?”
穿了一身杏黃色的襖裙。配一對顏色清淡的白玉釵,既符合姑娘一向的素凈。又不會顯得過于隨意。
畢竟今日是要陪著太后娘娘一同出城拜佛的。
江櫻只看了一眼,便點了頭。
云璃的眼光,一向是錯不了的,倒是她自個兒。對這些首飾之類的東西,提不起什么研究的興趣來。
“冬珠還沒來吧?”
江櫻對著鏡子扶了扶釵頭,信口問道。
上回太后出宮。便是由她們倆陪著的,只是為了避免引起不該有的麻煩。穿了常服,隱藏了身份。
“似乎還沒過來呢,八成又是睡過頭了吧。”云璃玩笑道。
“一刻鐘后再見不著她過來,便不等了,到時讓人傳個話兒去酒樓叫她準備好之后直接去升云寺。免得太后娘娘遲遲等不見我們過去,一個人覺得著急。”
云璃點頭應下來。
一刻鐘后,江櫻已經收拾停當,準備出門了,卻還沒有見著冬珠的影子。
江櫻便沒再等她,徑直乘了馬車趕去了城外升云寺。
只是她沒想到的是,她在寺前剛下了馬車,迎面便遇到了一位熟人。
是謝氏帶著兩個女兒。
她先瞧見了江櫻,似猶豫了一瞬過后,才帶著女兒過來打了招呼。
跟不久后便要嫁進晉國公府的江櫻處好關系,對她而言,不外乎是一件好事。
江櫻沒想到時隔一年多,竟又在升云寺里與她偶遇,意外了一瞬過后,方才施了一禮。
她對心機深重的謝氏本就并無太多好感,甚至后來因為得知了晉大哥前世同二房的種種糾葛之故,對整個晉家、尤其是二房都格外地不喜。
但時隔已久,二房父子雙雙去世,她眼下再見到謝氏,心中竟出奇的平靜,并無任何起伏可言。
“江姑娘也來上香?”謝氏笑著問道。
江櫻點頭。
“怎么沒找個人陪著一起呢。”
江櫻剛想著要如何回答之時,便聽得一道熟悉的聲音傳了過來。
“江姑娘!”
這是莘兒的聲音。
江櫻忙轉過了頭去,果見莘兒扶著頭戴冪籬的太后娘娘避開著來往的人群,朝著此處走了過來。
不知道晉二夫人認不認得太后娘娘?
也不知太后娘娘愿不愿意被人認出來。
可她想提醒莘兒,卻已來不及。
“原來江姑娘是同人約好的,只是不知這位夫人是?”謝氏禮貌地看了太后一眼,笑著問道。
莘兒揚唇一笑,答道:“我家夫人并非京城人士,說了只怕夫人也認不得。”這丫頭的應變能力向來極強。
這話便是不想讓人知道身份了。
江櫻會意,便跟著道了句。
謝氏未有再深問,只是目光落在了莘兒攙扶著太后的手臂上,只一刻,便移開了視線,笑道:“既都是來上香的,那不如便做個伴吧?”
莘兒又笑著說道:“我家夫人患有眼疾,行動多有不便,只怕會耽擱夫人的時間——我瞧夫人是帶著兩個小姑娘一同出來的,小孩子一貫是最沒有耐心的,只怕等的急了會有脾氣呢。”
她生就了一副好嗓音,說話時又總帶著笑,怎么聽也不會讓人覺得無禮。
但這話中的婉拒,卻也表達的十分清楚了。
謝氏是聰明人,于是也半玩笑著道:“那我就先帶著這兩個猴兒進去了。人多擁擠,夫人腳下慢些走。”
太后聞言,這才隔著冪籬道了聲:“多謝。”
謝氏微微一笑,這才帶著兩個女兒和幾個丫鬟離去。
“這是晉家的二夫人吧?”謝氏剛走,莘兒便問道。
“你是怎么瞧出來的?之前見過嗎?”江櫻走到另一側扶住太后,一邊跟莘兒問道。
“見倒是不曾見過,但看那氣質舉止,及年紀打扮,身旁還帶著兩個小姑娘,便也不難猜測了。”
“莘兒姐姐果然好眼光。”江櫻由衷道。
換做她,定是猜不出頭緒來的。
“冬珠公主沒有一同過來嗎?”一直沒怎么說話的太后,此時才開口問道。
江櫻便將大概的情況說給了她聽。
“這天氣越發冷了,起床確實不是件易事。想必是睡過頭了,便隨她去吧。”太后淡淡地笑著說道:“倒是辛苦你一大早地還出來陪我跑這一趟,吹這冷風——只是我已經多年沒來這升云寺了,很想過來燒一炷香。”
“娘娘言重了,我平日里便是這個時辰起床,且近來在家里一個人也閑的發慌呢。”
“那天氣好的時候,沒事便多去我那里坐一坐。”
江櫻笑著稱好。
她和莘兒扶著皇后先去大殿上了香。
皇后顯然是誠心來拜佛的,上完香后,又姿態恭敬地跪在蒲團上雙手合十默念了一陣,后還雙手手掌伏地叩了三個頭。
待她做完之后,江櫻方和莘兒上前將她扶起。
動作間,江櫻又見著了她手腕上那枚的藍色圖紋。
不知想到了什么,她面上忽然現出了一抹思索來。
只是她來不及再多看兩眼,那圖紋便隨著皇后整理衣袖的動作被掩蓋住了。
“這升云寺里的齋菜是遠近聞名的,今日娘娘可要一飽口福了。”莘兒扶著太后出了大殿,笑著說了這樣一句話,便招來了沙彌帶路往禪房走去。
江櫻跟在一側,便也道:“我也曾嘗過一次,確實是不可多得的美味。”
“是啊,我多年前,也曾來過。”太后輕聲說著,似自語一般道:“只是不知道這些年過去,味道是否有變。”
“我聽奶娘說過這升云寺里多年來掌勺的還是那位大師傅,今年已有六十多歲了呢,想來味道是變不到哪兒去的,縱然有些變化,必定也是比從前更好吃了。”一談到吃的,江櫻便忍不住要多說兩句。
太后聽了她的話,笑了點頭。
只是三人尚且還未來得及行入禪院中,便見被江櫻吩咐守在寺們前等冬珠過來的云璃跟了上來。
“冬珠人呢?”見她是一個人匆匆忙地走來,江櫻問道。
“冬珠公主還沒過來……”云璃面上掛著笑意,待近了江櫻跟前,方才說道:“冬珠公主沒來,可是準姑爺卻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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