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手生春

29.舍不得

美在每一個人心里都有不同的定義,拿喬致安來說,各色美人慣是見得多了,便是那傾國傾城芳名在外的也從不曾讓他感到驚艷。從骨子里來說,喬致安是一個小民,正兒八經的鄉間小民,他喜歡村姑式的姑娘,倒不是說這姑娘得長得土得掉渣兒,而是要帶著幾分山靈水秀之氣。

京城那美人如花滿云端的花花世界,喬致安從不曾迷失過,所以他才一步一步成為了太平院的院長,因為他足夠鎮定,能用那雙鎮定的眼睛看破繁華。

而姚海棠這一刻就讓喬致安驚艷了,從傳統意義上來說,她并不是個美人,頂多算是個清秀的小姑娘。有時候打動人心的不是傾城與國,而是陽光之下沖你笑得燦爛的一張小臉兒。

“公子。”喬致安的驚艷只在很短暫的一瞬間,過后便垂眼向杜和問候了一聲。倘若是在從前,公子會說他無趣吧,喬致安在心里這么想著。

這時候的杜和當然不會說喬致安無趣,見了他就笑道:“致安來了,你看我的菜種得怎么樣,這畦青菜從種子到現在,我可沒少費心思。”

拔著草的姚海棠瞥了杜和一眼,捂著嘴笑著說:“你沒少費心思,合著安豐都白費了心思。”

卻見喬致安恍若未聞,只認真地看了那畦青菜一眼,道:“有蟲。”

一聽這話杜和就指了姚海棠說:“這得怪海棠,她非說蟲都能吃的菜人也能吃,要真到菜找不到一個蟲眼兒了,那就說明這菜吃不得了。”

“海棠姑娘慧心,屬下記住了。”喬致安答道。

于是姚海棠糊涂了,這關慧心什么事兒,一想自個兒這時候還是別出聲好,指不定自己說句話回頭就得成“呈堂證供”,跟心眼兒多的人講話,要么心眼兒比他還多,要么就得學會閉嘴!

見姚海棠不說話光在那兒埋頭拔草了,杜和就說道:“林羅衣要怎么用,想來你是有主意的,至于京城的事還是不要多說了。”

對于杜和知道他要說京中的事,喬致安一點兒也不感覺到奇怪,只伸手做了一個請的手勢,嘴里道:“公子請這邊議事。”

“喬致安,你這是在逼我。”杜和冷眼看著喬致安,語氣有些發沉。

對于這些事姚海棠是比較敏感的,于是抬頭看了杜和跟喬致安兩眼,然后繼續拔草,恨不能把長在心頭的草也拔干凈才好。

“是,公子把我捧到了這至關重要的位置上,卻忽地撒手,是公子不負責任,所以這些事公子想聽與不想聽都是要聽的!”喬致安半點不退地迎著杜和的目光說道。

不……不負責任,姚海棠覺得這話可真幽怨,縮了縮脖子把自己往草里埋的更深了,因為杜和在看著她,她這回可不能拿所謂的“小眼神兒”瞟著他了。

最終杜和還是和喬致安去了前邊兒議事,院中響起一些很輕微的聲音,是喬致安帶來的人改變了警戒位置。

其實姚海棠有種預感,杜和是不會跟喬致安回京去的,她倒不是太過相信自己的魅力,而是從杜和對找回記憶并不熱衷上得出的結論:“杜和,我好不容易判斷一回,你可不能讓我的判斷失誤了!”

忽然姚海棠見安豐從眼前過,跟游魂野鬼兒飄似的無聲無息,于是姚海棠沖安豐一招手說:“安豐,快過來澆水。”

只見安豐左右看了看然后才走過來:“海棠姑娘,是不是誰來了?”

“是啊,喬院長,非要拉著杜和說說話兒。”姚海棠回了一句,完全沒把安豐的問題放在心上,對她來說杜和去與留才比較要緊。

然后安豐就沒再說什么了,認認真真的澆著水,直到午飯時分姚海棠和青苗做得了飯,喬致安跟杜和也沒有出來:“青苗,你去叫一下喬院長和杜和一塊兒來吃飯,不管什么事兒也得吃了飯再說啊!”

應了一聲青苗就往院里去,在院兒外停了停青苗才走進去低頭道:“院長、公子,海棠姑娘說飯得了,請二位過去用飯呢。”

“嗯,那就先吃飯吧,不管什么事總得有個時間來思量,我還會在這留幾天,要是想出主意來了咱們再說。”喬致安說著就起身來。

而杜和這時卻依然坐著,在喬致安和青苗看向他時,他長嘆了一口氣說:“我知道這些事和我關系很深,但是在我不知道自己是誰,而你又覺得不需要讓我知道的時候,我得問你一句,關我什么事兒!”

良久,喬致安無言相對,從前杜和沒這么……無賴:“你可以這么想,但我不能由著你的話來答。”

其實像“關我什么事兒”、“關你什么事兒”這樣的句式完全是從海棠那兒學來的。這就是姚海棠經常說的一句話氣死人不算本事,一句話把人氣得死去活來才叫本事,杜和無疑已經得了真髓。

到了飯廳里,有外客的時候安豐和青苗通常是不上廳里吃飯的,青苗和安豐也一直沒被當成下人對待,只是有外客在杜和骨子里還是很講規矩的。

今天做的是各類野菜,姚海棠最愛吃的就是各類野菜了,這時候正逢著野菜新冒出小芽苗的時候,最生嫩又最新鮮爽口,別說是云涇河,在這天底下都算是獨一份兒的新鮮!

桌上擺著的是一水兒素白瓷盤,飯碗骨碟醬汁兒小盞也是通體素白,在陽光下散發著玲瓏剔透的之感,看著就像是眼前下了一場細雨一般,很溫潤很清新。

吃過飯后,喬致安問了一句:“海棠姑娘,這些……瓷器果真是你所制?”

很自然地點了頭,姚海棠應道:“是啊,怎么了?”

“海棠姑娘把配方和制器方法寫一份給我。”喬致安只說要,卻壓根不解釋為什么要。

其實姚海棠這人吧,真沒想過要壟斷這行業,再說了也要壟斷得了啊,至多人就是工不如她精細,原料的配比不如她精準,總能做出差不多的來。

更兼著她現在明白了,這瓷器還能讓她“懷壁其罪”,對于喬致安的提議她就更巴不得了。所以就算是喬致安什么都不解釋地說要瓷器的制作方法、原料配比,姚海棠眼也不眨地就答應了:“不用寫,有現成兒的。”

說完姚海棠就奔書房里去,取了冊折頁來,上頭就記錄了瓷器的工藝流程和原料配比。拿到折頁后,喬致安也不翻看只是問道:“照著海棠姑娘所寫,是否能制出一樣的質地來?”

“當然可以,哪怕頭幾回不成,只要熟練了,自然就成了。不過釉里紅比較特殊,那個失敗率是很高的,還有窯變也是不能控制的……”姚海棠說了一堆“但是”和“不過”。

這一番話下來順利地把杜和跟喬致安都說得無言相對了,最后杜和得出一結論:“做得出來,但不排除失敗的可能,是這樣嗎?”

這解釋太官方、太漂亮了,姚海棠趕緊點頭說:“對,就是這樣。”

“如果海棠姑娘不介意,回京后我把這冊折頁給言行云,流傳出去自然會遜色一些,最精最好的還是掌握在海棠姑娘手里,這樣給給海棠姑娘留些余地。”至于為什么要留余地,喬致安自然是不會解釋的。

不過明事兒的人聽得出來,杜和就聽明白什么意思了:“海棠不適合京城!”

“這句話言行云也說過,但是公子舍不下她不是嗎?”喬致安又開始和杜和雞同鴨講了。

但是這句話姚海棠聽明白意思了,喬致安想說服杜和回京,因為杜和舍……舍不下她,喬致安就想著帶她一塊兒回,于是才有了這么一番話。而剛才那留余地的話,就是為了讓她到京城后手里頭留有倚仗,不過這算什么倚仗?

嗯,她現在越來越能聽明白話了,跟杜和相處久了后,她居然學會聽話外音兒了!

弱弱地伸起手來,姚海棠示意她有話說,莫明地這倆人在一塊兒時她老覺得自己氣場太弱:“我可不可以插句話。”

于是喬致安掃了她一眼不表態,杜和則笑著看向她說:“你什么時候這么規矩了,有話就說吧。”

“其實你們可以跳過我,直接商量你們的事兒!”她的話外音就是剛才杜和說過的那句——“關我什么事兒”。

京城既是是非地,她可以選擇不去,但若有人讓她覺得在哪兒不是問題的時候,她也愿意形影不離。只是看到時候她怎么想而已,關鍵是沒到最后一刻她也不知道自己會怎么想。

不見棺材不掉淚,姚海棠就是這句話典型。

“公子。”

“你既然說這是我一直所期盼的人生,而我現在又得到了,那么你要用什么理由讓我拋棄這樣的人生,回到我不怎么待見的生活里去。”杜和有種感覺,自己如果回去了定是一番殺伐,從前他怎么應對這些他不知道,但是現在他不喜歡這樣。

沉默了會兒,喬致安說道:“雖不期盼,但他們需要公子,或者說我們需要你回京中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