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姚海棠也不為別的緊張,主要是緊張自己忽然擁有了大批人馬,她有壓力,這么多人依靠著她名下的生計吃飯過日子。從前不知道是一回事,沒見到也沒感覺,但現在不但知道了還要見了,當然緊張
門簾一掀開,外邊走進來的盡是些三十以上的,按姚海棠的觀念個個都正值壯年,可在這時代已經能叫中年人了。普通人均壽六十左右,器師和啟靈師通常可以活久一點,所以不算在普通人里。
總共七個人,進來了后彼此看了一眼這就要行禮,姚海棠搶先站了起來:“諸位都請坐,萬莫多禮,你這一行禮可就折煞我了,大家便只當我是個出錢不干活兒的。這回來,大家就是來看我這錢袋子長什么模樣,這還是安豐非要按著我不可,要不然我早跑了。”
這時眾人才松了一口氣,各自點頭致意后坐了下來,安豐看了姚海棠一眼說道:“東家慣來隨和,她一年到頭沒個閑工夫,這回好不容易逮著了,再不見見就難得再這么齊整地會面了。”
于是姚海棠就順嘴客氣了一句:“我這也是瞎忙活。”
她一說瞎忙活就有人笑道:“聽說東家是器師,那就不能叫瞎忙活。”
“我怎么聽說東家是啟靈師”
聞言,姚海棠不由得嘿嘿直樂,說道:“都是都是,我早年間在司珍坊,現在在四方堂,都是半罐子水,由著興致是哪兒就在哪兒。”
她這話讓眾人面面相覷,這世上有錢的人很多,有錢的小姑娘不多;這世上器師多,啟靈師也多,既是器師又是啟靈師的人不多;有錢的小姑娘,還同時是器師和啟靈師的估計就絕無僅有了。
器師和啟靈師在尋常人眼里一直是高高在上的,這猛然間見著了真人,還是他們的東家,掌柜們主不由得有點難以置信了:“東家這回到京城來做什么?”
這時候才有人問到了點上,只是一想起這點姚海棠就特想哭:“淮王巷那邊有家下了單子,我得給人啟靈去……呀,先不說了,這都快到約定的時候了,我得先去和人碰個頭,要還有什么事兒咱們回頭再說。我要是遲了,回頭得扣我月錢的”
眾人多是無言以對,身懷巨款的人居然還怕扣月錢:“我的馬是西夷黑駒,東家騎它過去吧,應當不會遲。”
“不用,我跑過去還近一些,馬得走大路,我抄小路過去。”說著姚海棠就起來點頭笑著看了一圈,然后馬不停蹄地跑了。
看著她“絕塵而去”的速度,眾人齊齊搖頭:“有錢人都是省出來的”
對此安豐堅決不這么認為,反正杜和跟姚海棠的錢都不是省出來的,姚海棠從前說過一句話:“人生不出錢來,只有錢才能生出錢來,而且生得比較快”
出了天然居,姚海棠過街角的一間老房子,然后就到了淮王巷的最后幾間院子。這一戶人家姓黎,戶主是工部的從五品中郎,這官職按說和齊晏差不多,但一個是做文章的官兒,一個是管雜事兒的官兒,相比之下齊晏當然社會地位要更高一些。
但姚海棠不一樣,最尊敬的就是靠手藝吃飯的人,這五品中郎主要經管的是承設司,各大宮殿和各處的雕梁畫棟都是由這位一手經辦。
這回承設司辦的是某位候爺家冬宅的修繕工作,從禮樂坊購置了幾件大型樂器,這才需要四方堂派人過來啟靈。
“姚姑娘你看,這是仿自宮中的銅編鐘,只不過樣式沒那么華麗奢貴。這是長琴,這是跳舞用的盤鼓。”黎中郎一邊領著姚海棠看,一邊解說著。
等介紹完了,黎中郎道:“姚姑娘,若是安排得來,至好是這四五天里,若是姑娘緩不過來,那就先把編鐘啟靈。”
“成,我明天早上再過來,啟靈宜早不宜晚,到時候還請黎大人給騰個清靜安閑的地方。”姚海棠說罷就要走,半道上黎中郎的家人攔下了他們。
那家人說道:“大人,那瓷屏風運過來了,只是剛才候爺府來人見了,非說要這瓷屏風,二話不說就給帶走了。”
再看那黎大人驚詫地說:“什么,這怎么搞的,那是成將軍訂了給他家老三結婚用的,那才上第三道漆呢,怎么就給帶走了,不是說那件東西要放好嗎”
瓷屏風,姚海棠緩著勁兒想了想,似乎最好的制瓷工藝還在她手里,太平院那兒出去的,是相對較粗糙一些的工藝流程。安豐還說做什么做什么,自己最拿手的都還沒做呢。
不過這得好好考慮,樹大招風,小批量做一些精品就行了,太大量了會招人眼紅。
她這意思回了天然居和安豐一說,安豐就拍著大腿笑道:“想到一塊兒去了,旁人不知道這瓷器從哪兒來的,我還能不知道。只是見別人賣瓷器賣得風生水起我也只能當做什么也不知道,畢竟這一年多來光是天然居和水運的事兒就夠讓我頭疼了。現在一是事都穩了,二是咱們不能把錢都放在一個事兒上,天然居且不說,水運這獨一份的營生遲早會招事兒。”
“你這么想是對的,水運那邊漸漸放了,也不是說全放,招標吧,看哪幾家合適,你挑了跟他們商量合股,到時候利潤按股分攤。但有一條,咱們也不是非得占六成七成,這個你看著辦,在這些上我可不如你,只是這么個想法。”按姚海棠的觀念,這些都屬于壟斷行業,個人是不可能操持太久的。客棧和瓷器就不是了,眼下漸漸已經有民窯出來了,相對司珍坊,民窯既粗糙一些也簡單一些。
既然眼下有這么多人跟著她混飯吃,那她就不能讓大家伙兒餓著,也不能讓大家伙兒以后跟著她擔驚受怕。有道是富長良心,姚海棠主要是惜命,自己的命和別人的命現在是關系到一起了,她當然希望跟著自己的那些人都和自己一塊兒過好日子。
“成,只要姚姑娘應允了,一應的事我來操辦。至于水運,這兩年皇上身體尚好,就先辦著,慢慢地咱們再放手。水運畢竟在水上,風險也大,之所以去年花大筆銀錢換了大船,就是因為大船穩一些。”安豐說著又揮手從外邊兒招來一人,說道:“去把青苗姑娘請來。”
一聽是青苗,姚海棠問道:“青苗,陳榮不是說送到四方堂來嗎,我這才想起怎么一直不見來呢?”
這時安豐笑道:“是我不肯把青苗送過去,青苗現在管著天然居,青苗姑娘可是八面玲瓏,京城這天然居要不是她坐鎮,我哪里敢四處行走。”
得,看來這一個兩個都長能耐了,安豐從前木訥,現在是圓滑老練。青苗是太平院的人,八面玲瓏倒不稀奇:“那就不用跟著我了,反正四方堂里也是左右無事。”
她話音一落下,青苗就從外間兒進來了:“姑娘……”
這一聲“姑娘”叫了,青苗的眼淚就落了下來,一顆顆滾圓的,姚海棠看著嚇了一大跳,蹦起來說:“別啊……你眼圈兒紅什么,這么久沒見也該笑一個給我看才是,你這一哭我心里可就不踏實了”
“你一走就是一年多,我差點沒被院長給生啃了,本是交待我護著你,你一走就找不見了人……”青苗不是隨便掉淚的人,實在是因為喬致安知道姚海棠不見那會兒言行舉止都可怕得很。青苗沒個怕的人,唯一怕的就是她的老上司喬致安。
“我錯了還不成嘛,以后不亂跑了。”姚海棠趕緊拉著青苗坐下,不過喬致安這人不地道,明明知道她在哪兒,居然還嚇青苗,真是不應該。
好不容易把青苗哄好了,青苗說道:“我把掌柜們也一塊兒叫來了,你見過的是水運的大掌柜,天然居的大掌柜現在才領過來。除了京城和云涇河外,東朝還有四處,西夷有一處,西夷的大掌柜是來不了了,東朝的掌柜們在京城的我都召來了。”
“上午的全是水運的?我還以為都到了……”姚海棠一想起左見人右見人就覺得頭疼。
“哪能,不過也就五個人,正是會賬和采辦干果的時候,京城的干果子是有名的,要不然也沒這么齊整。”青苗說著就讓大掌柜們進來了。
掌柜們一看,喲,果真是個小姑娘,比青苗大掌柜還小。不過大家伙兒對姚海棠的普遍猜測是,這姑娘是哪個大家族里的,閑來無事做點兒小生意,卻不會去想她的小生意,其實在旁人眼里都是了不得的事兒了。
和水運的掌柜們不同,天然居的掌柜們對姚海棠腦子里的東西更感興趣:“東家,自上回送來菜譜后,你可有日子沒寫菜譜了。有些老顧客還得問咱們,為什么沒有新鮮的食器出來,咱們天然居打的可是美食美器的牌子,現在倒好,就只剩下食了”
“對對對,云涇河里常有慕名而來的食客,吃食多是滿意的,只是咱們這器倒有負其實了。自打東家走后,咱們的食器就沒再翻新了,東家看您什么時候得工夫,再給我們訂制一些。也不用東家自己動手,您畫了圖樣兒,隨便扔到哪個器坊里去做就得。”這是云涇河的掌柜,對姚海棠曾經的豐功偉績那叫一個門兒清。
……她這輩子,怎么離不開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