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陽真人與我并不相熟,但老訥知道,他是為數不多,潛心道法,有所作為之人。”
洛玉瑯又問:“他的師兄呢?”
方丈似十分意外,“這倒不曾聽說,就算有,也應當是個尋常的道家。”
“哦?何以見得?”
“弘陽真人接任之時,我曾隨師傅去觀禮過,當時并無引人注目之人。若他真有才能出眾的師兄,豈能讓他接任。”
方丈這話應該不假,但世事無常,到底如何誰又知道呢。
“我如今這樣,也算是懷璧其罪。方丈可有良策?”
方丈憐憫地看著他,“學佛越久,內心越寬。就如《金剛經》,尋常都將它當成利器防身護體,可在老訥看來,用它來穩固本心,看破一切虛妄倒更為真切。”
“方丈覺得我該坦然接納,順其自然嗎?”
方丈接道:“佛家講究因果,一旦緣盡,自然消散。”
“就怕我肯,它未必肯。”洛玉瑯終于說了實話。
方丈誦念了句‘阿彌陀佛’,“緣法,說法眾多,會如何結因果,皆在于如何看待了。”
“方丈既與玄誠相交數年,不若幫我一次。我所求不多,等我夫人終老即可。”
方丈沉默良久,說了句,“你二人執念看似不同,實則相同。洛家主,或許這就是你與他二人的緣法所在。”
洛玉瑯立刻變了神色,如被人踩了軟脅一般,“他還在覬覦我的妻子?”
方丈明顯有些愣神,其后無奈搖頭,“你二人都將執念系于虛于之處,非自力所能為之。”
洛玉瑯回過神來,卻并無尷尬之色,倒像是松了口氣,“他的執念確實是貪圖不可為之事,我的執念,卻是實在可為的。”
方丈不再接話,而是開始閉目參禪。
洛玉瑯靜坐了一會,“大師,晚輩打擾了。”
臨出門時,方丈在他身后說道:“玄誠在老訥看來,并非好勇斗狠之人。”
洛玉瑯于原地默默站了一會,“如若煙霞觀再來相問,求大師給它留條活路。”
回城的路上,洛玉瑯無論是輕聲出言相問,還是在心里默默詢問,都得不到任何回應。
試著誦念《金剛經》腹中也沒有任何反應,覺得不死心,又念了《心經》,還是一樣沒有反應。
他敢貿然歡喜,昨晚的一切,不止他一人看見,那道虛影,確實是巨蛇的化身。
根緣到底如何,廣福寺方丈這里摸不到門路,煙霞觀中的老道人可能知道些什么,但他有些懼怕,怕自己送到他們的老巢,豈不是自甘成為待宰羔羊?
回府第一件事,便是去見父親,不是不想和盤托出,面是話到嘴邊,怎樣都開不了口。
最后只是輕描淡寫地搪塞了過去。
倒是刻意找到洛誠,編了個說得過去的借口,據方丈所說,可能與玄誠道人的法術有關,一旦有人想取他性命,護身法術就會顯現。
見洛誠明顯地松了口氣,洛玉瑯強裝鎮定地謝過他這段時間的操勞,還主動提及了洛誠娘子陪著之事。
“家主,當時我們不知,”洛玉瑯輕拍他的肩膀,“我明白,一切以大局為重。”
又來到了家中的小廟,管事與僧人正在禮佛,依舊靜靜坐了一會,許是這幾個月,日日跪于佛前的緣故,現在只要一坐在佛前,就覺得內心安寧無比。
趁著管事和僧人和他見禮的機會,洛玉瑯說道:“今日去見了方丈,得他指點一二,心中果然安定。這萬般虛影,皆因心有雜念,若心中清明一片,眼前的一切都應也是清明的。”
管事答道:“洛家主所言極是,《金剛經》中所云:佛告須菩提,凡所有相,皆是虛妄。”
洛玉瑯點頭,“若見諸相非相,即見如來。”
等他終于得空去見時,剛走上通往自己院子的小徑,就看到正在草叢中整理著開敗了的鳶尾花。
“留它在那里,做花種也好,為何要扯了它?”
聽到洛玉瑯的聲音,回過頭來,“看來看去,總覺得有礙觀瞻,就想著除去可能更好。”
“留下吧,榮有榮的華美,敗亦有敗的意境。”
見他去了趟佛寺,連說話都帶著禪機,“漫樂何不直言我辣手摧花,是個不懂花不惜花之人呢?”
“我餓了,你可愿為我再親自下廚一次?”
疑惑地看著他,“昨日還在說我廚藝不佳,怎么今日又轉了性,想自討苦吃了?”
“人生在世,不過數萬天,轉瞬即逝。那些美好的,自然是要留存于心,時不時感念一番。”
見他神態自若,不像有礙的樣子,輕松地說道:“比起當時,我已數年未拿過刀鏟,你不怕我這次不但忘了放鹽,還會忘了其他的?”
“不妨事,就想嘗上一嘗。”
只覺得這話有些奇怪,洛玉瑯已經開口,“倒不必做得太過復雜,下碗面就好。”
心想,自己下的面,倒是為數不多,被十五郎稱贊的菜式,于是也不再推辭,“那你等著。”
等終于端了熱騰騰的湯面走上小徑,發現他居然還在原處等著,“別看鳶尾了,嘗嘗我數年如一日的面食吧。”
洛玉瑯看著她,輕輕一笑,伸手替她抹去了臉上沾染的面灰,“有勞夫人。”
靜靜地陪他吃完,忐忑問,“如何?”
“夫人不該我剛入口時就問的嗎?”
答:“怕你違心地說了,裝不下去。”
洛玉瑯爽朗地笑著,“你與以前,當真不同了。”
“我為何要與以前一樣?”
洛玉瑯解釋道:“若還是小院中的你,恐怕不會如此相問。”
見他神情自若地喝著茶,突然不想追問他今日在廣福寺到底如何了,只要他能安好地坐在自己面前,便好。
“我好象尋不到它了。”
洛玉瑯還是主動提及了自己的感受。
腦海里浮現出那道巨蛇的虛影,“你說它會不會,就那樣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