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身想去看看洛玉瑯,是否還在看書。
隔著窗看他那邊燭光閃爍,明明有夜風吹動,卻不關窗。
他讀書的剪影照在窗前,黑團團的,看不清面目。
躊躇著,想過去勸他早些歇息,又有些移不動腳步,人家不過是想清靜讀一回書,自己就如離不了人似的,半夜時分追過去,也太不矜持了。
重新躺回床上,又覺得自己可笑至極,虧得自己一向自詡穩重,印象里以往也確實是這樣的,到底從什么時候起,自己已不復在穆府中修煉出的模樣,變成了現在這樣呢?
反正了無睡意,干脆將自己的十余歲生涯,重溫了一遍。也是奇怪,以往特別在意的,現在倒是覺得可笑;以往不在意的,現在卻有些懷念。
就像洛玉瑯相識之初,居然蒙生了拐帶自己的念頭,而自己居然毫不自知,還傻傻直呼他為恩人。
“恩人。”嘟了嘟嘴,“真是白瞎了這么好的稱呼。”
轉念又想,若是洛玉瑯和自己到現在仍是恩人之間的關系,又會如何?
自己能否逃過穆府的宿命,借十五郎逃出升天,如果能,現在又在何處呢?
既然自己會另嫁他人,那他亦會另娶,他會娶景玉霜,或是旁人嗎?
“真是傻,自尋煩惱。”覺得自己居然為了從不存在的事蒙生醋意,不是傻是什么?
其實她和洛玉瑯,每走一步皆有阻力,包括如今,還是如此。
以往的阻力,洛玉瑯從來都是未放在心上,起碼在她面前是如此。
而這次的阻力,他再沒了以往的信心,反而因此連性子都變了。
她為他憂心,卻不知如何是好。
等洛玉瑯早上來看她,發現她像昨日一樣,睡著酣熟,想必就是將她抱走,她都未必會醒。
早飯時,接到了青荷的相邀,說是前次去,她被朱二公子硬請著去觀了景,現在終于得空。
洛玉瑯拿著貼子,看著床榻之上的,不由得失笑。
只得親自回了帖子,說是有些疲累,改日再約。
與洛濤論了南唐的近況和家業的瑣事,索性請了大夫來看看,這樣嗜睡,有無不妥。
大夫診脈時,依舊未醒,得知她是因夜間無法安眠,才會如此晨昏顛倒,洛玉瑯半晌沒有說話。
看著大夫開的方子,覺得有些熟悉,又看無名道長給的方子,發現大同小異,但細究起來,無名道長的方子,講究許多。
午間醒來,等待她的不是午飯,而是面前一碗黑乎乎的湯藥,直接苦了臉。
“我都已經不頭疼了,為何還要喝藥?”
“喝了,晚上就不會噩夢連連了。”洛玉瑯說完,就吃驚地問他,“你如何曉得?”
洛玉瑯輕咳一聲,“大夫診出來的。失眠多夢。”
“那你如何知道是噩夢?”十分清醒。
“無論好夢壞夢,夜間多夢最是傷神,是養身的大忌。”洛玉瑯拭著涼熱,“一小碗而已,快喝了吧。”
強忍著苦澀喝完,“你真是成了半仙了,日后若是修成了神仙,還別忘了我。”
洛玉瑯知道她是為自己最近的舉動報怨,“我一向如此,只要看入神了,從不半途而廢,否則食不安寢不穩。漫游多多體諒才是。”
也不是真與他置氣,“那就祝漫樂山人,早有所成吧。”
洛玉瑯但笑不語,眉眼中卻并不喜意。
夜間,他不時留意,甚至俯下身去聽她的氣息,發現無名道人的方子果然見效,睡前服后,躺下沒多久就睡著了,容顏舒展,仿佛從無心事的孩童,連嘴角都帶著笑,連習慣性扯著他的衣衫的手都是松馳的。
今夜的她并非無夢,而是在夢中得了個好去處。
覺得自己身輕似燕,一路飄蕩直入云間,最后尋了朵最大的,躺在上面,軟如新打的棉被,舒服得不像話。
她愜意地躺在上面,頭頂是瓦藍的天,身畔是胖乎乎的小云朵,一把抓過去,還是像棉花。
躺得久了,好奇地趴在云端看下面,紅崖山像小孩壘成的把戲一樣,離她無限的遠,再不能讓她憂心。
一夜好眠果然不一樣,第二日,歡快地出現在了書房中,洛玉瑯于書中抬頭,“今日怎么不見來這我里貪睡了?”
抿嘴偷笑,并不搭話。
洛玉瑯唯愿她日日能如此開心,“早知如此,昨日就莫推了公主的帖子,下了兩日的雨,今日又是陰天,正好出行。”
“那我就再去碰個釘子,好獨自溜出去玩耍。”十分滿意今日鵝黃的襦裙,面料細軟,貼在身上涼涼的。
洛玉瑯皺了皺眉,放下手里的手,“這幾日都是在宵禁,路人走路的都少。”
“宵禁?”覺得不太明白,剛進城時不宵禁,這都好些日子了,還來這出?
“先禮后兵。”洛玉瑯書正看到緊要處,強行讓自己從她身上收回了視線。
“早知道會被困住,我們就該立刻出發去后周。”從打算離開吳越,后周就在她的考慮之列,可是南唐來了數次,后周之行卻是一次也未能實現。
“十日后吧。”埋首書中的洛玉瑯說完,有些好奇,“為何是十日后?”
洛玉瑯抬頭,眼神中竟有些不自在,“隨口一說,我這里事還有些未了,等我忙完。”
恰好院子中有人走了過來,原本打算追根究底的輕笑,“想是青荷的貼子來了。”
果然如此,青荷約她同游畫舫。
洛玉瑯看著她雀躍的模樣,不竟失笑,“你且悠著些,江寧府的風氣不比吳越,不少登徒浪子最喜招惹小婦人。”
聽著他話中濃濃的醋意,莞爾一笑,“正因為已是婦人,才不必再顧忌。想起以前在蘇城時,連逛個集市都要遮遮掩掩。”
在她邁出書房時,洛玉瑯仍不忘在窗口探出頭,“帶個藩籬吧,免得曬黑了。”
“我才不。”嘴硬著,可在走出院子后,還是老實帶上了,因為——太陽又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