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晌午,含釧帶著小雙兒去“時甜”守店,還沒進去,便聽店中嘰嘰喳喳的,全是夫人奶奶們的聲音,見含釧進來了,店內一下子安靜片刻,十來位夫人齊刷刷地看向含釧,默了一會兒,又齊刷刷地回頭繼續三三兩兩地說著話兒。
倒是很整齊
“含釧!這邊兒!”
是齊歡。
含釧笑著過去,遞了盤糖炒瓜子過去,環視一圈,笑問,“自個兒一人?”
齊歡瞇眼笑著,花栗鼠再現,“母親昨兒個收到哥哥來信了,哭得兩只眼睛腫成小紅泡兒。約了三娘,她后娘不樂意她出門耍,便拘了她在家繡花。”
收個信咋還哭了?
是路途很艱難?還是遇到難事兒了?
尚探花與曹醒、徐慨是一路的,可曹醒寄來的信里,可是半個“難”字兒都沒提的呀!
含釧心一下子提了起來,“信里說什么了?我哥哥也寄信回來的,卻什么也沒說!”
只說了沿路的風景和吃食
別是曹醒害怕她們擔心,不肯說吧?
他倒是沒什么,只是徐慨也沒寄信回來,路上究竟是個什么情況,她可真是一點兒摸不著頭腦。
齊歡擺擺手,笑瞇瞇地說,“也沒甚,就是哥哥水土不服,身上起了好多疹子,在信里說是又刺撓又痛癢,母親便心疼得不得了。”齊歡“嘖”了兩聲,“他在信里分明也說了,人秦王殿下身上也長了好多好疹,人家金尊玉貴的親王都受得住,偏偏他細皮嫩肉?”
什么?
是了。
徐慨最容易水土不服長疹子。
不僅長疹子,還容易咳嗽、流鼻涕和淌眼淚水兒。
曹醒在信里就帶了一句“慨萬事皆好,體壯如牛”
信他個鬼咧。
個糟老頭子壞得很!
含釧癟癟嘴,盤算著夜里回府請孫太醫調和清涼膏,叫漕幫的兄弟們帶過去。
齊歡抓了把糖炒瓜子在手里慢慢磕,笑著沖含釧勾了勾手指。
含釧順勢俯身去聽。
“你知道不?北京城今兒個可是傳遍了。”
齊歡聲音壓得低低的,眼神像一只狡黠的花栗鼠,“相傳,富康大長公主家的張大姑娘昨兒個落了水,被外院宴請的學生瞧了個精光,有好事者甚至將昨兒個外院宴請的學生名單擬了出來,勾勾畫畫的,就看誰去富康大長公主府提親了。”
漕幫的行動力是驚人的。
哦不對,薛老夫人的執行能力是驚人的。
含釧點點頭,在齊歡身邊坐下,磕了顆瓜子兒。
香甜酥脆,甚至吃出了一股濃濃的綠茶味——是阿蟬的手藝,她炒干貨最喜歡把糖炒焦后放入茶葉沫子,這樣吃起來既清香又甜蜜,很不膩口。
齊歡再道,“誰知道,那張單子上除了一個定昌侯的小公子,全是名不見經傳的窮書生!富康大長公主素來是眼睛長在頭頂上的,這怎么肯!?更何況,那張霽娘先前和秦王議親,欽天監都燒起來了!甚至落了個‘女不好嫁’的名聲!陣勢鬧得這么大!如今算是名節全毀、清白全無,嘖嘖嘖,也不知現在該要怎么辦了。”
含釧笑了笑,“不是有股風,說她要冊封縣主代固安郡主和親嗎?”
齊歡手放在桌上,瓜子殼吃了一小碟兒,“若當真如此,她也算是將功抵過,阿彌陀佛了!”
含釧點點頭,歪頭問齊歡,“你可知,當日,她與那渾身濕透的小官之女起了什么爭執?”
“具體事宜我不清楚,只記得是個夏天,煦思門外開中元燈會,那年場面挺大的,幾位皇子與出閣的公主也去了。當時富康大長公主府的燈樓設在東南邊,旁邊兒就是曲貴妃賞賜下的燈樓。”
齊歡歪著頭努力回想,“當日三皇子也去了,那小官之女不小心撞倒了曲貴妃燈樓下的雙層油燈,差點燒到張霽娘的衣袖,便聽她們爭執了幾句,第二日那個小官之女就自縊了。”
有什么東西,飛速地從含釧腦子里一閃而過。
再想捉住,卻連影子也見不到了。
含釧若有所思地放下了手里的瓜子——雖然思考使人肚餓,但瓜子這東西,明顯不頂餓啊。
齊歡又同含釧說了幾句,擺擺頭表示自己盡力了,“實在是想不起來了!過去太久,那小官一家倒是去擊了登聞鼓,只是苦于無證無據,圣人晉了他家的官職,此事便也算作揭過不提了。”
含釧一邊想,一邊蹙眉,見小姑娘很是用力地回想,便習慣性地伸爪子摸了摸齊歡的頭以表贊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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齊歡沒覺得有什么不對,隔了一會兒才反應過來——“你手上全是瓜子兒的蜜漬,我大前天才洗的頭呢!”
含釧:
張三郎,你知道你媳婦兒,四天洗一次頭嗎?
含釧的直覺告訴她,此事甚有來頭,背后必然藏著令人瘋狂的原因——誰會因為別人打翻了一個油燈,就用這么折辱迂回的方式去霸凌報復?
就算是腦子有問題,也不至于這么瘋吧?
更何況,那個油燈,還是別人家的。
是人曲貴妃設下的燈樓!
等等。
含釧瞇了瞇眼。
曲貴妃設下的燈樓
含釧手一抖,握住的那一把瓜子撒了一地。
不得不說,漕幫干起事兒來,就是得勁兒!
經過重點預熱、全面鋪開、點對點散播謠言,北京城關于富康大長公主府張大姑娘的流言逐漸變得滿天飛,一派說“張大姑娘要去和親了”,一派說“放你娘的狗屁!送身子都被男人看光了的姑娘去和親?這他娘的是去結仇的吧!”
含釧敢斷言,張霽娘從小到大、從夢里到現實、從上輩子到這輩子,受到的關注,都沒這么大過。
只是這份關注太沉重,導致張霽娘嘴邊長了好幾個水泡兒。
水泡兒又癢又疼,請來的大夫開了好幾副擦臉的藥,青青紫紫的,擦滿了下巴頦兒。
張霽娘不敢看銅鏡,甚至不敢往有水的地方去——她蜷縮在英國公府水塘子旁的石頭后面一個時辰,整整一個時辰。
外院學生的笑鬧、風吹水紋的聲音,都叫她如履薄冰。